第66节(1 / 2)

“哦,这个啊,老四说,说是从前的上官让他去燕京见叔叔。”

“哦,那,那位燕京的叔叔在什么地方呢?”

“……说是工部什么水口呢,我也听不懂,反正老婆子是不信他了,人家皇爷的官儿,他喊个叔叔就给他做了?又骗我……”

老太太唠唠叨叨的等着七茜儿搭话,话没等到,却看到七茜儿眉眼弯弯在那边笑。

自己这么难过,她还笑?她生气,语气就生硬了问:“你笑个啥啊?”

七茜儿眨巴下眼睛:“没啥,想到四叔转了文职,从此不必提脑袋卖命,您也省心了。”

老太太很是痛快,就立刻来了一句:“他死外边才痛快呢!”

七茜儿却看着老太太那张满是风霜的脸,半天才轻轻叹息到:“您才舍不得呢,一尺三寸婴,十又八载功……老母一百岁,常念八十儿,好歹身上的肉,艰艰难难看着长大了,再不好,还能丢了不成!就这一个了,您就想开点,该吃吃该喝喝……”

七茜儿没听到老太太还嘴,就抬起头,却看到老太太已经泪流满面,就坐那万念俱灰的浑身抖动,嘴唇都抽白了。

七茜儿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哪句话可能戳心了,她挣了鞋,要上去帮着顺气,却看到老太太使着吃奶的力气,猛搓自己的脸,她说不出话,就喊:“你~你!你出去!!出去啊!”

七茜儿放下簸箩要走,身后老太太却喊:“喜~喜鹊!!”

七茜儿转身拿着被子卷着喜鹊就跑了出去……

听到孙媳妇关门那一瞬,老太太到底是忍不住了,她就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她哭啊,哭啊,就噎着,憋着,只是不痛快!

想哭点什么宣泄一下,却什么也不会啊,后来她便想起从前在娘家里,她娘是信道的,就常坐在田垄哭牛。

老太太娘家贫寒,家里怎么可能有牛,她娘那时候也奇怪,是旁人家死了牛,每次她娘就去旁人家田垄里哭。

一辈子就要过去,老太太脾性刚硬,就不哭,就不哭!

现在她想哭了,就明白自己的娘了,娘哪是哭那牛啊,她就是想找个地方放放郁气,不哭嚎一场便没得活了。

如此,想想那小时候听到的词儿,这老太太就真的哭唱了起来“啊!啊……我,我劝,劝世人啊……听我说因由啊,那世间最苦是耕牛啊,天爷啊!春夏秋冬齐用力啊,四时辛苦未曾休……我的老天爷啊!犁耙铁打千斤重啊,竹鞭身上万条抽啊……”

喜鹊听到老太太哭,她害怕,就把小脑袋从被子里挣扎出来,也是含着泪看着屋里。

老太太知道自己有一场大雨,怕惊到孩子,这才让七茜儿抱她出来。

七茜儿摸着她脑袋安慰:“不怕,不怕……阿奶吃苦药呢。”

小丫头用手指着屋子里喊:“奶~嗯嗯嗯!”

“是,奶哭了!被你的臭爹娘气的……”

这话没说完,一双小手就盖在了七茜儿嘴上,这就是个不到三岁,话都说不全的孩子,可她不让七茜儿说爹娘,是心里什么都知道的……

七茜儿用脑门贴贴她脑门叹息:“真干净啊!”

屋里,老太太还在唱:“……泥硬水深拖不起啊,肚中无草泪双流,口渴饮些田畔水,喝声快走不停留啊,我的老天爷,肚饿吃口田中禾,一家大小就骂瘟牛,老天爷,你开开眼,好苦啊……啊啊……”

上辈子这老太太也掉眼泪,却从未听她这样哭唱过。

七茜儿抱着小孩儿颠颠的转圈子,心里却想,是了是了,有了自己作伴,她才能唱着发泄一下,是找人心疼心疼呢。

她心疼了。

“……嫁女婚男成喜事,无钱商酌卖耕牛!田粮课税难完纳,家贫要贷这条牛,老天爷你行行好,见我老来无力气,牵出街坊做菜牛……吃了我的心,扒了我的皮啊,老天爷啊……”

这词儿实在好,七茜儿听着听着,便听住了,正记呢,耳边便察觉巷子口来了好些车。

她如今耳力好,听几耳便知这是陈大胜几人回来了。

这个时候?

果然没多久,陈大胜便喊着奶!奶?奶!奶?奶!奶……的进了院子。

七茜儿扭脸对他嘘了一声,陈大胜一愣就听到他奶在屋里哭嚎,还念念有词的。

这小子吓一跳,立刻想进去,却被七茜儿拦住了:“你可别,让奶发泄发泄,不然非得一场大病不可。”

陈大胜在巷子口已经跟孟万全交谈了几句,知道他四叔回来了,就不作他想,一准儿就是这两口子气的。

茜儿什么脾气他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气阿奶!

这傻子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七茜儿倒退一步拦住,顺手还把喜鹊塞进他怀里道:“来,抱抱你妹,甭去找,两口子燕京去了!”

陈大胜没有抱过小孩儿,就立刻僵住了。

说来奇怪,到底是骨血亲,喜鹊到了陈大胜怀里,个小人却缓缓松了一口气。

兄妹对视,喜鹊想看了一会,就拿巴掌左右拍她哥脸,她哥不生气,随她打,她就忽伸出手,把指头怼到她哥鼻孔里了。

陈大胜受了惊,差点没松手,就听到屋里老太太嗷呜一嗓子大的:“……老天爷啊……我是怕死难言流惨泪,将刀割断寸咽头,剖肉抽肠破肚肺,剖肝削骨有何仇?我上辈子造孽这辈子受,剥我皮来做鼓打,惊天动地鬼神愁……我今受尽千般苦,莫要你来世变成……变成,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下半辈子可不要你了……我的老天爷啊!”

瞧!到了这会子,自己都要气死了,人家也不愿意自己儿子来世受罪,招了报应变成耕牛好受罪。

老太太哭成这样,到吧陈大胜吓死了,他语气颤抖的说:“就,就没王法了?四叔,四叔……你也不管管?这都要扒老太太皮了啊!”

七茜儿都气笑了,伸脚想踹,又怕他飞了不好找,便只能解释:“别瞎想,老太太这是哭牛呢……”

陈大胜一听更傻了:“咱没牛啊?啥时候买的?咋死了?”

好半天才听到七茜儿说:“这世上,做母亲的便跟老牛也没啥区别吧,辛辛苦苦一辈子,死了死了都要剥皮抽骨,奶是伤的狠了。”

可上辈子,这老太太是怎么忍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