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想过这一小片疤可能会是怎么来的。
林暮冬垂下眼睫,那些始终被牢牢压制着的、和心底血肉纠缠交织着牢牢禁锢的画面终於一点点涌上来,无处不在的黑暗空茫渐渐涌起。
他在这里困过很久,也很清楚这是个梦魇,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奥运会刚过,连领队的教练去的都不全,只是最不起眼的一场比赛。
爆炸忽然猝不及防地发生,路人在枪声里拥挤着奔逃,警察负伤倒下去。
枪就掉在他脚边上。
射击运动和真正的枪械是不一样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也原本并没想要过去捡那柄枪。
直到暴徒挟持了人质。
他当时其实没有细看人质的长相,只隐约记得大概是个华人小姑娘,带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离得太远,看不清眸色。
爆炸越来越多,血腥气也越来越浓。受伤的人接二连三倒下去,他擡头,恰好看见那个已经濒临疯狂的暴徒打开了手里枪械的保险。
林暮冬阖上眼。
射击和真枪是不一样的。
冰冷的枪沉甸甸压在手里,扣动扳机的陌生触感还停留在指尖,那个亡命徒已经无声无息倒下去,刺目的赤红迅速盈满视野。
爆炸近在咫尺的响起,耳畔尖锐的嗡鸣声里,他的右手撕开尖锐疼痛,迅速被卷进一片白芒。
仓促的手术,拼接错误的韧带,复健之后练枪都拿不稳的手腕。
扣下扳机那一刻,被触感勾起的、盈满视野的狰狞猩红。
命运在一个最平常的天气,在最普通的路口,蛰伏着忽然迎面而至,把一切抹成冰冷的黑白。
心跳声安静轰响,隆隆震着肺腑。
林暮冬摸索着,冰冷的指尖一点点找到小姑娘温暖的手掌,轻轻贴上去。
他已经无数次经历过这些闪回,猩红迅速褪成冰冷的黑,浇筑下来,把他彻底封死在里面。
压迫,逼仄,扣下扳机的意义一刻不停地诘问他,混着断续渺茫的声音。
“我们无法判定你不具有攻击性,需要立刻将你引渡回国。”
……
“我爲什么要帮他,他得了精神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知道他不会像他爸爸一样想掐死我?”
“他们家人都是一样的,他流着他们的血,都是一样的。”
……
“考虑到你的家族史、加上你曾经有过亲手射杀他人的经历,你在失控的时候,确实很可能会存在一定的危险性。”
“我们在治疗中也需要保障自己的安全,希望你能谅解。”
“束缚衣是特制的,只会在你失控时限制你的行动,不会受伤。”
……
“你很危险。”
“你很危险。”
“你很危险。”
……
柔软的力道忽然从指尖传过来。
林暮冬倏地一颤,垂眸,下意识想要抽出那只手。
小姑娘睡得熟,察觉到贴上来的指尖冰凉,就自发自觉地牵上来,暖乎乎的掌心软软包裹住他的手掌,把整个手拖进怀里抱住。
林暮冬喉结轻滚,声音低哑:“宝宝……”
一点亮光从凝滞得叫人喘不上气的黑暗里透过来。
他胸口终於开始起伏,强烈的窒闷感被那一丝光亮飞快驱散,有什么力道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一直走。
出口的光亮一点点显出来,梦境似的,亮得晃眼,静静迎着他。
林暮冬急促喘息着,身体止不住地微微悸颤,用力阖上眼,滚热的液体终於后知后觉地涌落下来。
明明在机场上个洗手间都要迷路,怎么会这么厉害,这么认得路的。
怎么会居然一直没有跑丢,跑回他怀里的。
怎么会的。
他攥紧她的手,左手摸索着,摸出手机,点开消息。
他的手抖得厉害,反覆按了几次,才终於翻出那条早已经编辑好、不知道保存了多久的消息,给柴国轩发过去。
—柴队,帮我报名。
消息才发送过去,没隔几秒种,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
柴国轩几乎不敢深想这条消息的意思,一条接一条的语音追问,又押着刘嫺打了一大串询问,接连发过来。
林暮冬没有回覆,放下手机,抱着叶枝慢慢躺下,蜷起身子,慢慢解开衬衫的衣扣。
他抱着她,一点点地往怀里藏,拿衣服紧紧裹住。
悸颤的胸膛紧紧贴着柔软温暖,咬碎的哽咽从喉间泄出来。
叶枝在梦里动了动身子,秀气的眉毛蹙了蹙,又拱进他怀里。
她抱住他,小脑袋贴在他颈间,轻轻蹭着。
林暮冬阖着眼,慢慢吻上她的额发。
他困在这里很久。
很久很久。
久到他已经不抱希望,刺骨的寒意和锋锐的霜雪几乎要把他整个剖开。
然后他的小姑娘捧了满怀的明媚春色,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
跌跌撞撞地,弯着眼睛,迷迷糊糊扑进他怀里。
然后冰霜剔透。
风雪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