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封马马虎虎地给两个人清洗了身体,算是正式为这个糜烂的夜晚收了尾。在崭新的被褥上,他不时偷瞟脸色阴晴不定的解萦。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对她说点什么好,只好讪讪地把解萦揽进怀里,谨小慎微亲她的耳垂。
适才一度胡作非为的解萦低眉顺眼地任由他搂着,一番思索下,对自己真正应当做的弥补有了计较,悬着的心暂时有了着落,解萦强提的精神轰然瓦解,疲倦再度席卷了她的身心。君不封见怀里的女孩睡眼朦胧,便用内力挥灭烛火,小心翼翼地搂着已经困得东倒西歪的解萦躺好,给她哼助眠的小曲。他的年岁渐长,入睡不比往日容易,清醒时分,哄解萦沉眠俨然成了他的新乐趣。
解萦很快入睡,他轻抚着解萦柔软冰凉的身体,还在品味这一晚上的天旋地转。情事的余韵五味杂陈,他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落寞。他想着晚上的旖旎出了神,本来呼吸平稳的解萦竟突然闹出了声响,似是陷入了梦魇,紧紧抓着被褥不放。君不封慌忙点着蜡烛,生怕解萦出了什么问题。将解萦搂在怀里轻声安慰许久,睡梦中的女孩情绪渐渐平稳,他凝视着她病态而苍白的脸蛋,确认她基本脱离梦魇,才放下心来,准备吹蜡烛入睡。这时解萦翻了一个身,自然攀附住他的手臂,猫似得蹭了蹭,低语一声,“大哥。”
他曾不要脸皮地恳求她许久,始终没能得到她的许可,拥有一个亲近的称谓。哪想美梦成真竟是在午夜梦回,猝不及防。他以为自己会高兴,可解萦那一声“大哥”,婉转低吟,百转千回。无限情意里,掺杂着数不清的过往。他们相识于微末,所拥有的共同也不过是这短短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他自诩对解萦情深义重,但也清楚的明白,解萦对他,远不似他对她一般一往情深。
恍惚中他想起来。
解萦曾经,是有一位“大哥”的。
只言片语的信息也足以分辨出一个不甚清晰的身影,杂糅了这段日子那始终令他游移的阴影,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男人兀自成型。另一个疑惑同时在心中腾然升起,如此古怪的情爱手段,解萦似乎很精于此道,是个中老手。平素她在他面前是一贯的和顺,可谁想换了一种方式,也就换了一副面孔。而在这之前,她又是同谁开始,一并做的这种实验?解萦并非处子,先前他只想战场上一个羸弱的小姑娘,免不了会遭逢不少腌臜事,他心疼她,所以从来不愿意想。但……若事实并非如此呢?他没来由对那位不明真迹的“大哥”多了一层厌恶,下意识里他觉得,这位“大哥”,对当时还懵懂无知的解萦,下手了。
异样情事带来的喜悦感被缓缓吹散,君不封心情低落,忍不住胡思乱想,直至夜半叁更,他才迷迷糊糊陷入睡眠。
他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的他被强行分开双腿,身体被异物艰难向内推进。
他周身动弹不得,有的只是无尽的疼。身体疼,心也疼。
在绝望中无力挣扎了许久,他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解萦冷冰冰地望着他,朝着他笑了一下。
君不封醒了。
五更天,解萦还在熟睡,孱弱的身体蜷缩在他怀里,像只天真而幼小的兽。
梦境中的痛楚太过清晰可闻,怀里鲜活的生命同样真实,他紧紧拥住她,试图将适才的噩梦赶出脑海,可那景象却愈发清晰,令他不寒而颤。
解萦睡醒时,看着面前颓靡不堪的大哥,心里一疼。
君不封自噩梦醒来后便不曾入睡,只是抚摸她苍白冰冷的脸颊,呆呆望着她出神。突如其来的梦境让君不封感受到了暌违已久的恐慌,梦境不可怕,惊讶的是他的反应,似是被天罗地网笼罩住,他只觉得自己无处可逃。而睡前解萦那位“大哥”的身影也紧随其后,又一次踏入自己的脑海。一面是梦境中解萦对他的残忍对待,一面是想象里解萦与那位“大哥”的恩爱非凡,君不封的心绪愈发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解萦不知大哥这一夜的思绪,看他疲惫不堪,便按着他生生在床上多趟了一个时辰,君不封心事重重,始终不睡,眼神湿漉漉地看着她,像只受惊的母鹿。解萦被他看得心里打鼓,也不敢出声问他缘由。钻进他怀里,拥抱她的臂膀一如既往的有力,她才悄悄放下心来。
君不封不愿将自己的低落情绪传给解萦,做了一个清晨的思想建设,他又大张旗鼓地给解萦张罗伙食。许是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异样,他比往日还要来的勤快卖力。解萦与大哥久居多年,他心中的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察觉到了大哥不愿多说的心虚,解萦思前想后,想不透,就放弃了安抚,转而迎合他此时看上去无穷无尽的精力,嘱咐他去森林为自己找一些木头。
君不封巴不得解萦差使他,解萦的命令一下达,他就慌不择路地逃窜出屋,及至晌午时分拎着树木回家,他的心情已经平复,是一如既往的兴高采烈。
解萦要的木头有些名堂,君不封忙着洗菜的同时也不忘观摩,毕竟他实在是不清楚,羸弱的小丫头要一堆死气沉沉的木头有何用。围观了半天,他大致看出来解萦是在雕木雕。解萦继承了万花谷人的一脉相承的心灵手巧,虽然她不事女红,在其他方面的能力已经足以弥补她在女红方面的不开窍。解萦似乎是要雕一个人形,君不封聚精会神,暗自以为这个木雕的原型是自己,虽然成品还没出炉,已经暗暗脸红着等待,可观摩的时间一长,他的脸色渐渐变了。
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人身上的物什。
这时他也不顾自己平时根本不敢同解萦说一句狠话的现状,径直了当地跳出来指责她:“解萦!你个小丫头!雕刻……雕刻这种腌臜物是要做什么!”
解萦连眼皮都不带抬,看着手里正在逐渐成型的假阳具,甚是得意。把大哥义正言辞的指责全然当成了耳边风,甚至还在最后迫使他给自己的作品打蜡。君不封嘴上嘀嘀咕咕,十分不乐意地完成了她的吩咐,晚饭期间仍旧不断指责她的行径出格,还是一肚子不满。
解萦依旧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活不下去的时候,这也是个商机呢。再者说,别看现在师兄现在悬壶济世仙风道骨的样子,以前大家都穷的叮当响的时候,他也靠卖春宫画为生,我手里还有好几幅呢!你不要说我。”
君不封哭笑不得。晏宁的这一点过往显然让他始料未及。但这明摆着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姑娘还一副自豪的模样,他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纠正她的错误思想。解萦一顿晚餐都摆着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态势,君不封忍着怒气收拾好家中碗筷,解萦又特意走到柴房,一路柔柔牵着他的手直至卧房。白天的不忿消磨殆尽,又觉得小姑娘和昨晚有了些许不同,似乎不再和他生分,有一股一再被她试图掩藏的熟悉终于在这个夜晚暴露出来,他们像是一同度过了恁长的岁月,所以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这样井然有条,丝毫不乱。
解萦帮他清洗身体,着手为他剃净毛发,因为这一番动作都太过温柔,隐隐察觉解萦意图,心知又要重复昨晚把戏的他也没想着要离开,可直至发现解萦白日的杰作正明晃晃挂在她的胯间,君不封悔不当初,恨不能当场就跑。然而跑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他也不可能从解萦身边逃跑,象征性地挣扎一二,他就硬着头皮被解萦扒光了按在床上摆弄。
翌日清晨,他哑着嗓子,揉着酸痛的腰,再去森林里给她伐木,陷入了回家看她雕刻物什头皮发麻忍不住小声指责的死循环。
他单方面给予解萦火热情事的岁月基本宣布告吹,取而代之的是女孩对他身体的无尽探索。白天的解萦始终是孱弱不堪的,夜里终于现了她的原型,她就是个要吸干他精气的小魔头,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他都是她的。被折腾的次数多了,君不封的脸皮也稍微厚了一点,如今的他已经可以很自觉地洗干净自己乖乖趴到解萦身边,等着她抚慰,自己害臊归害臊,害臊的次数多了,就成了破罐破摔的不要脸,被小丫头弄得意乱情迷了,也能像模像样的哼唧一两声,但再多就不能了,到底脸皮薄。虽然平时在解萦面前装得像只大尾巴狼,可一旦被按在床上,他就被她打回原形,只剩傻了。
小丫头对他的这种摸索,虽然每天要例行公事的推脱一二,到底让他十分受用。就中的感触难以用言语轻易表述,只觉得自从他们开始了这种探索,解萦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爆发了对他空前的占有,之前他曾因解萦背后的那个阴影而时常不快,雌伏在解萦身下后,他反倒渐渐安心了。
来路不明的噩梦依然有在做,而且越来越清晰,但这不妨碍他和解萦好成了一个人。半夜梦醒他还在诧异,那样一个安静乖巧的女孩,又怎会同梦境里的女魔头是同一个人。但他同时又心惊,因为从未将解萦如此想过,这个形象就突如其来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清晰可辨。以前梦到的都是碎片,后面是大段大段的经历,许多凌虐都与他身上的伤疤不谋而合。他知道自己是缺失了一部分记忆的,所以他的梦境,应该就是他的经历。可是为什么里面会出现一个魔鬼解萦?而且完全与现在在他身边乖巧沉默的女孩判若两人。他苦思冥想,想不透。有些时候凝视着解萦,又希望她能流露出一点梦境中的端倪。
解萦滴水不漏。
大哥向她提了那个欢好的请求,她就知道会坏事。
夜里果不其然,他陷入了和以前别无二致的噩梦。他的疼痛在他的肌理下沉睡着,他们的胡作非为,终于把痛苦逼到了觉醒的边缘。
但她总是没办法拒绝他的请求。
每天都在祈祷他想不起来一切,又时常性地沉溺在他的身体上无法自拔。
而她也没有完成自己的梦想,她还没有怀孕,没有办法一走了之。
又过了一段时日,正逢七夕。可能因为是战时,国家愈是风雨飘摇,底层的人民愈是要把自己的节日办得红火,图一个心理上的安心。司徒清在外未归,寻思着趁七夕狠赚一笔外快的晏宁就拉上君不封,与他一起糊花灯。
晏宁向君不封吹嘘,他做的花灯在巴陵是紧俏货。君不封被解萦的木雕摧残了好些时日,见到晏宁也不觉腹诽他早年卖春宫画的营生带坏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连带着晏宁的说在他心里也打了折扣。哪想两人推着小推车出医馆没多久,这几日的辛勤劳作就被急不可耐的人群一抢而空,一时之间赚的盆满钵满,他才相信晏宁所言非虚。累了两叁天的两人索性找了一个僻静处闲聊。这一闲聊,君不封的话题就拧到了解萦身上。
当初晏宁为解萦植入身体的蛊虫已经无法完全平衡她身体的稳态,本来平稳的身体状况也有了些许滑坡,解萦周身乏力,心思倦怠,根本不能出门。晏宁想到师妹的身体情况就发愁,又看眼前这个根本一无所知又对小姑娘鬼迷心窍的傻大个来气,拿了一个压箱底的花灯塞给他,踹他赶紧回家。
君不封却是不走,神情也难得郑重,“记得以前你和我说过,小丫头是个孤儿,但是有一位义兄?正好赶上今天有时间,方不方便展开说说?”
晏宁没料到他会突然咨询解萦的过往,摸着下巴苦思冥想了一阵,他有些游移地张开口:“你还真是为难我……我记忆里,她好像是被一个丐帮弟子还是天策弟子送过来的?不清楚。我知道的就是她家破人亡,谷里这种出身的孩子少,平时师门也让我们多照应。再后来好像是她的那个恩人为了保护一个恶人谷的姑娘,从浩气盟转投了恶人,有一阵我这个小师妹就天天以泪洗面。之后我也就离开了万花,四处游历去了。我这人素来不问江湖事,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并不太清楚。不过这人好像是个人人喊打的角色,呃……名字一时半会儿,我也记不起来。”
君不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仍在腹诽晏宁可不是不问江湖事,心思都用在春宫画上了,怎么有心力来记一个恶人的名字。但晏宁的这一番话倒让他起了警觉,那个人人喊打的恶人,是不是就是解萦心里一直放不下的男人?她真正的大哥。
回到家中,看到虚弱的解萦强忍着困意在床上等他,他欢天喜地地抱了她,便为她披了一件猩红斗篷,扶着她去了屋外。
君不封卖了一个小关子,解萦被搀扶出屋之前也没想着大哥要做什么,看到花灯的那一瞬,她一贯镇定的脸上流露出了几分不可置信。
君不封难过地看着这个女孩,她的表情似乎写尽了她此前的人生——她从未有被善待,所以对眼前的美好,本能不信任。
那个恶人到底对这个女孩做了什么?
“我和晏宁一起做的孔明灯,他提的字,我糊的纸。你是文化人,告诉大哥,上面写了什么?”
解萦看着花灯上写的字,抿嘴笑了半天,就是不说。
“这么神秘?晏宁这个杀千刀的,不会上面写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来唬我吧?”
“没有,师兄写的是佛经。”
“佛经?”
“四个字的佛经,可以猜猜。”
君不封盯着那四个字许久,因为实在胸无点墨,末了尴尬摇摇头,“你知道我根本不认识几个字的,别为难我了。”
解萦到底笑出了声:“他写的是‘色即是空’。”
君不封顿时气得想把花灯砸地上,又看解萦憋笑不止,他也跟着含羞带愧地笑了。
“明天再去收拾晏宁那个混蛋。”
两个人看着花灯越飞越远,君不封低下头,猩红斗篷装点下,本来脸色惨白的解萦也平添了几分娇俏。他心中一动,轻轻揽住解萦,神情恢复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郑重,“阿萦,我刚才问过了你的师兄,他说你的家里,没别的人了。我还是之前的想法……我想照顾你。今儿正好是七夕,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我的意见,我们不能再这么不清不楚下去了,我想给你一个家。”
在他怀里的解萦半天没有应答,君不封料到这个反应,不免有点灰心丧气,院里一阵冷风袭来,他打了一个寒颤,蓦地想起今天晏宁和他说的事情,解萦又是这么一副不近人情的反应,他的言语中就带了一点恼:“是因为你还在惦记着小时候救过你的那个人吗?他救了你之后也没想着来看过你,还一直在外为非作歹,这种人值得你一直等吗?”
解萦瞪大了眼睛,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不要胡说。”
君不封被她盯得气短,还是挺着身体诉说他的道听途说,拐着弯骂解萦瞎眼,被猪油蒙了心。解萦先前还笑,后面他骂的多了,她不愿意想的过往又迫不及待地回来了。她想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忘记了一切,就打抱不平的替她咒骂自己。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替她鸣不平。
而他所谓的作乱生涯里,她又在想什么。
在想如何毁掉他。
解萦仰着头,试图不让眼里的眼泪流出来。
君不封看解萦情绪激动的厉害,知道自己越了界。他当然明白一个替身不应该说太多,可他无法控制对那位无名氏的嫉妒,同时他也不希望,解萦就这么不清不楚和他耗下去,但显然,他说得太多了。
解萦回到屋里,还是怏怏的。
他看着心痛,愈发悔不当初:“阿萦……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应该那么说。对不起……但……如果那会儿是我救的你,我肯定不会去为非作歹,让你伤心,肯定会一直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孤孤单单的。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解萦的泪痕落到他手上,“那如果这样,你还会想娶我吗?”
“我……”
他不说话了。
解萦笑着看他,目光却冷,似乎已经完全看透了他的踟蹰。
君不封叹了一口气,“那还是现在好。要是真的养了你长大。我……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那不就真成禽兽了。”
“所以,不要说没有可能的事了……他没得选,你也没得选。”
解萦不再说话,两人沉寂了一晚上,翌日起床,解萦仍是怏怏的。君不封心知自己做了一件大错事,慌忙前去晏宁家求助,晏宁听了他磕磕绊绊的前因后果,气不打一处来,分析了一番局势后又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君不封越想越心惊,灰溜溜滚回家,想再同解萦道歉。
解萦坐在桌子前,艰难地吃着君不封临走前给她做的一小碗酒酿圆子。
吃了一两个就胃难受的恶心,持续了数日的食欲不振让她有了预感,今早替自己诊了脉,她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但一旦得到了这个结果,就意味着她要离开大哥,离开他这几个月为她营造的梦幻一般的家。
她知道她得加紧时间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悄悄离开,和晏宁合谋找一个隐蔽的住所,默然无声地活就是了。
但起码临走之前,让她把大哥给她的心意吃完。
她很努力地吃,吃了一两口就想吐,可饶是想吐,还在忍,还在咽。
越是咽越是哭。
越是要把她的不甘和眷恋一并咽进身体里,让它们在里面自顾自的腐烂。
君不封轻手轻脚回家,看到的是解萦的泪。
她捧着一个小瓷碗,一边哭一边吞咽。
她哭的伤心,他在一旁悄悄看着,心也跟着碎裂了。
他知道他的小姑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的诱因,就是因为他没来由的飞醋。也许她努力了很久,才终于从那个男人的阴影中走出来,可是昨天晚上他的一通胡搅蛮缠,又把她轻而易举打回了原型。他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无端醋意里,但也没想着问她,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那个男人到底做了何等伤天害理的事,让一个小姑娘为他如此伤心?一天天的他总自诩自己情深,可到了这样的时候,原来他的深情也是这样不堪一击。
两个人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一起吃午饭晚饭,彼此装得镇定自若让君不封以为昨日的冲突就像一个幻觉,可他毕竟什么话也不敢对解萦说了。解萦在晚上甚至还小小地给他献了献殷勤,支撑着瘦弱的身体帮他操持家务,躺上床之后,她摩挲着他的脸颊,长久地不说话,神情黯然的让他心碎。
酝酿了一天的道歉终于控制不住,他崩溃地搂着解萦,一声一声地对她说对不起,解萦悄无声息地任他搂着,待他恢复平静后,脸上仍是那似有非无的笑,坚定而不容拒绝地看着他。
他被她的这种气魄震慑住,半晌没有说话,后来又一下又一下吻她的手,“阿萦,大哥错了,大哥不应该胡乱盘问你的过往,你不要生的大哥的气好不好。”
解萦认真拭去他脸上的泪痕,笑了。
“你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凄楚的心绪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他却比往日要早困倦的多,压抑的情感还没有尽数告知解萦,他已经率先拜见了周公。
翌日日上叁竿,他悠悠转醒,解萦不见踪迹。
只是电光火石间,他就已经认清解萦离他而去的事实。
也许在她一个人颤抖着身体哭的时候,就已经预示着她的离开。
村里的人知道君不封和外来的小姑娘之间有点不清不楚,看他在村里跌跌撞撞地寻找她,都是一副看热闹的嘴脸,没人肯告诉他解萦的踪迹。
君不封最后找到晏宁,而晏宁的消息与村民们别无二致,都是一问叁不知。
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但绝望并不驱使他放弃。
他不分昼夜,风雨无阻地找了解萦一周,如果不是回家探亲的司徒清意外发现他因高烧昏倒在官道上,也许他会因为这不知疲倦的寻找死在路边也未可知。
晏宁医治君不封久了,也了解他的身体情况。旁人的小病小灾于他都是鬼门关走一遭,他的筋脉修复之后,身体一度康健了不少,但解萦失踪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未免过大了些,加之最近季节更替,他又风雨无阻,病倒已是必然。
君不封这一次发病,和他过往不同,晏宁在一旁照料,倒想起了他刚捡他回来时,那个神志不清的人在梦魇时分的反应。他不停哭泣,不断闪躲,琐碎的字眼都是哀求。当时他在一旁听着,心里就落了不忍,而如今的反应,竟与那时如此相似。
解萦在临走前,将她同君不封的过往,同晏宁交代的清清楚楚。晏宁只道这个男人以前受过苦,却不想罪魁祸首是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子,还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女孩,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解萦面无表情迎接着他眼神的审判,不躲不避。解萦的平静让晏宁唏嘘,垂死之人,早就抛却了过往的痴缠,这份罪恶她背负着,她铭记着,她也同时接受与之而来的一切审判。
解萦委托他为她寻一处清净地方,可以让她在这几个月心无旁骛的等死。晏宁心里存着一肚子想为君不封说的话,又见解萦意已决,便不再多提。
可眼前君不封陷入了与过往痴缠的梦魇,他也想起了解萦平淡叙述中暗自飘浮的残酷,一时之间,他已经想不通,帮了解萦离开,是对还是错。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君不封白日寻觅解萦不着,这久违的风寒倒把解萦的影子重新带回他身边。解萦失踪一周,他心乱如麻,一肚子的责备与关爱,却在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时,失去了所有言语的力气。
那是年幼的她,能看出现在眉目的踪影,瘦瘦小小的,眼睛像是漆黑的星,摄人心魄。小小的小姑娘扯住他的衣袖,怯生生唤他大哥。他被这一声呼喊弄得乐不可支,美滋滋地抱起她放到背上,一路乐淘淘地背着她走。
他当然明白他们的目的地是哪儿,他要送她去万花。
他知道,他正在用妄想取代那个未曾谋面的身影,想要自己来陪伴女孩的成长。
他看见她在小草屋下鬼鬼祟祟地酿酒,也看到她黏着他莫名心动的七秀坊侠女四处游玩,他能听见自己受伤之后稚嫩童声对他的严厉苛责,也能看见重伤之后醒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她的红肿双眼。
一切经历都似曾相识,暌违已久。
那一场惨绝人寰的情杀后,他们在一个小小的密室里相依为命。
让他莫名心动的七秀侠女死在他的眼前,而与她对峙的年轻道士,他已然看到了之后他的行径轨迹——杀人如麻,笑里藏刀。
原本单纯陪伴女孩长大的喜悦被突如其来的情杀冲刷的干干净净。他认识那两个人,一个是他多年爱而不得的女孩,一个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他记得自己背着茹心生机渐失的身体一路往万花谷跑时的急迫,目睹她惨死时的痛不欲生,撕心裂肺。他也记得看着林声竹平静面容下的杀机和威胁时自己的垂头丧气,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