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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甲板上,师门齐聚。

酒楼伙计搬来食盒,龙女帮忙替换成船上瓷盘。

忙碌中。

毛爪子从桌底伸出,偷偷抓向烤鸡腿。

啪!

龙瑶一把拍下,把吱哇乱叫的小江獭从桌肚里拉出。

“好生高挑漂亮的女子。”

“大师兄有所不知。”徐子帅搬个小马紮靠近私语,“这是江淮龙女,天生肤如白玉,个头高挑,也是阿水从水里捡的。”

“这也能捡?”

杨许瞠目。

“诶,长蛟过江是这样的,大师兄你接触得少。”

“旁边那个呢?”

杨许指向踏着跳板,从旧福船过来的龙娥英。

此女比之先前两位更惊爲天人,乍一瞧快五尺七,偏没有半分不协调。

徐子帅咬咬筷子头,斜瞥一眼。

“一样,捡的。”

第五百五十六章 起点即终点

“来来来,引满举杯!引满举杯!”

微风轻柔,吹开的白浪绵密不算多大。

青木大船稳如平地。

徐子帅单脚踏立马紮,把酒壶高高地提起,清澈的酒液化作一串透明珠线坠入杯盏。

琥珀色由浅到浓,渐升渐高,一滴不多,一滴不少,盈盈润润的沿杯口突出一线。

天边白云飘晃,酒液漾出一环一环的光影。

热烈的哄闹震得船板轻颤。

杨东雄把住杯盏,一口饮干,托举杯底,动作利落,平稳,无半滴酒液泼洒,引得满船喝彩!

“好!”

“杨兄爽快!”

“再满再满!”

……

杯盏横倒,淌出残酒。

小江獭坐在桌底,抓住整只烤鸡分食,连骨带肉吞嚼下肚。

有一只环抱酒坛,倾倒良久,最后几滴酒液落入舌尖,酥酥麻麻的感觉让獭打个机灵,晃晃悠悠,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地。

嗝!

小酒坛骨碌碌滚动甲板。

留人收拾狼借,酒足饭饱的梁渠回屋呼呼大睡。

右舷。

杨许酡红着脸,扶住船栏干咽几口唾沫,恢复如常,再接水抆脸,消去酒味,进入舱室找杨东雄。

先前人太多,许多东西不好当面问。

宗师三步。

自己老爹怎么莫名其妙就差一步?

如此大事,家书里未曾提及,必定是近三个月有变故。

“这事……忘记给你,本想你八月从河源府出发,发了也收不到,索性等见面再说。”杨东雄解开酒意,怀中掏出一本小册,“眼、鼻、耳,三识法,记得吗?”

“记得,梁师弟给的法门,玄妙非常,孩儿在河源府,靠此技法,专抓北庭密探,立下不小功劳,得了个鹰眼的诨名。”

杨许回答两句,接过小册观览,《身识法》三个大字跃入眼帘。

思绪稍转。

“父亲靠此法门熔链百经?”

杨东雄漱两口清水,缓解口中干渴:“还未曾熔链,信上如此说罢,除开身识法外,尚未见到有其他讨巧之法,若是未成便信誓旦旦,多少显得奇怪。”

杨许恍然。

师弟给的法门好是好,端是难练,短时间内出不来成果。

九月去黄州,时间一来一回相当紧张,给徐将军的信上只能先说结果。

“你好生修炼,熔链百经即成,平日里能节省不少功夫,多出来的精力就是最大的财富。”

“孩儿晓得。”

退出舱室。

杨许凭栏相望,迎风远眺。

徐将军说得一点不错。

自己老爹当真收了个了不得的徒弟。

不过……

“流金海里怎么什么都捡不到呢?”

……

“呼!”

梁渠洗把脸,启开窗户。

夕阳黄昏,水鸟低翔,一片碎金粼粼。

牀旁摘一粒葡萄,当即有水鸟收拢羽翼,俯冲抢走。

黄州位於江淮河旁,不走错河道,一路往西就成,分外悠闲。

肥鮎鱼等兽甩甩尾巴,拖动船只前行,任劳任怨。

甲板上。

关从简正锤链拳法,虎虎生风,见梁渠午觉睡到傍晚方起,懒散非常,收拢架势:“上船三天,怎么从不见你练功?”

龙瑶搬来躺椅,梁渠顺势靠下,摆摆手:“我天资非凡,躺着就能进步。”

关从简若有所思,忽听旁边传出笑声。

“笑什么?”

“没什么。”

徐子帅正经神色,摆摆手。

旁人不清楚,他还能不知道?

梁渠过去天天晨练,起牀必先打一套猿拳,练一遍长枪,以确保技艺不会生疏。

如今突然“懒散”。

一方面,江上几日确实悠闲,让人放松,另一方面,显然《身识法》入了门,不用苦哈哈的每天操练,保持不退步。

怎奈关从简好似当了真,愈发刻苦。

此后数日,除开晚上搭建水道,贯通东西,梁渠一派出门远游姿态。

天天甲板开宴会。

吃饱睡,睡饱吃,大鱼大肉,口腹之慾可劲满足,不胖半分。

不吃不睡时,便找人闲聊,打牌,观光。

路上有两次靠岸补给,亦会下船陪师娘到城里头闲逛。

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来来来,走过路过看一看,看一看啊。”

“新出炉的炊饼,香得嘞。”

徐子帅走在队伍前头,挡开往来人羣,背着大包小包悄声问:“阿水,寿礼你准备的啥?”

“带祝福的两套瓷器,一套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一套麟趾呈祥,螽斯衍庆,师兄呢?”

“准备到黄州再买,许老爷子大寿,场面肯定热闹,周围卖寿礼的不会少,到时再看有没有新意的,没有就让贾师傅整两个寿桃。”

“也是。”

关系有远近,亲疏。

杨东雄,许氏,大师兄肯定要备好物。

他们几个徒弟蹭吃蹭喝,陪玩,开眼界行致居多,没必要送什么贵重贺礼。

打肿脸充胖子。

寿宴上又吃不回来。

十几两,几十两的小物件一思意思就成。

梁渠提醒:“师娘,浔阳是最后一站,补给完这趟就不靠岸了,直达黄州。”

“知道了。”

许氏挥挥手,牵着龙娥英的手继续挑饰品。

再晃三日。

十月初。

青木大舟抵至黄州南岸。

绞动揽绳,收拢风帆,獭獭开跳上肥鮎鱼脑袋,对照地图指指点点。

听得江獭指挥,三兽调转方向,驶出江淮主流,拐入支流巴水。

宽阔无边的河道逐渐收缩,立足船头,能轻松看到两岸风光。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平阳府里的第一轮水稻尚未长成,黄州乡民已经在收割第二茬。

许氏站立船栏,久久不语。

吱嘎。

房门启开。

杨东雄踏足甲板,引得众徒弟瞩目,赫连念慈都不免关心。

“师父!”

“师父,如何?”

“洞开玄光了吗?”

似是梁渠言语起了作用。

登船向黄州进发始,除开头几日杨东雄露过面,其余时日全在自己房间静修,破关之志熊熊。

面对众弟子期盼的目光,杨东雄莫名生出了些许压力。

怎么回事……

少顷。

杨东雄摇头:“洞开玄光谈何容易,爲师已於此境蹉跎许久。”

众弟子稍稍失望。

“不过。”杨东雄话锋一转,“也不是全无收获,比之曾经有了眉目,半月内,或可一试。”

众人大喜。

杨东雄狩虎大境蹉跎许久,深知洞开玄光的困难。

然不知是否是时势不同,心境有差。

《身识法》,玄黄牌作保,过去的起点一下变成终点,压力大减,加之朝廷和徐文烛的物资支持。

曾经巍若高山的宗师一步,如今变得不过寥寥。

有困难,不多。

第五百五十七章 年轻有爲

“下船,下船!”

“阿武、阿兆、阿荣,来搬货;阿吉,去东边找找,我先前船上看见前面有个车马行,几步路,多租赁些马车回来!”

船舶靠岸,三十余人陆续下船。

杨许指挥亲卫帮忙,自己去底舱牵马。

闷有十多天的高头大马踩着踏板回到陆地,不住甩头,踏蹄,喷鼻,多少带点脾气。

“莫急莫急,知道苦了你,今日吃好的,犒劳犒劳。”

杨许抚摸马头,马脖安慰,再看一旁赤山,竟无半分抱怨,进而联想到驾船的江獭,颇爲羡慕。

“师弟真是御得一手好兽……”

嗤!

赤山喷个响鼻,高傲的扬起头颅。

舱室内。

梁渠收拾兵器、银两,随手触摸衣架上的白服。

手感顺滑柔软。

面色一喜。

“成了!”

足一个月。

这件鲛人至宝终於从硬如钢板的状态逐渐软化,柔软如初!

颜色未曾因吸收瀚海蓝金变化,不变色时,依旧棉白。

质地……

“韧性有增。”

梁渠握住青狼挑断的龙灵绡线头,将之捻合,丝线自然生长重组。

好事。

三块瀚海蓝金完全吸收,龙灵绡强度有增,用灵兵挑线需费些手力。

“吸收水泽精华的能力不知恢复没有。”

今日之前,梁渠曾带龙灵绡下水试验过。

宝衣有了和瀚海蓝金一样牵引水泽精华的效果,只不过比单体瀚海蓝金效用略差,一个时辰吸收到的量仅有三分之二,从石头变成衣服,中间有损耗的样子。

“阿水,人呢?”

徐子帅外头嚷嚷。

“来了!”

梁渠脱下常服,换上龙灵绡,匆匆下船。

港口。

尘土飞扬。

亲卫阿吉骑马赶到,后头跟有十几辆马车。

如此一桩大单,车马行管事亲自前来商谈,杨许出示凭证,几番讨价还价,正欲掏押金。

许氏伸手按住。

“不知管事姓氏?”

到手的银子出了差池,管事颇有不快,却不敢发作:“姓廖,夫人有何吩咐?”

“廖正焕认识吗?”

车行管事怔住:“夫人认识我大伯?”

许氏淡淡道:“你大伯得管我叫一声姨姐。”

姨姐?

车行管事上下打量许氏。

长得满好看,年龄不大,二十余,顶多三十,怎么辈分那么高?

自己伯母不是许家旁支小辈啊。

但见左右来人气派,不像消遣开玩笑。

“夫人您是许家的……”

“许寺卿听过吗?”

寒暄几句。

车行管事神色微变,连连作揖,分外恭敬。

“再给您八折!”

许氏默不作声。

管事咬咬牙:“七折!”

“五折,挂账许家。”

“这……”

管事犹豫。

许家办寿宴,车马生意正是好做的时候。

五折,平日里不亏,能赚些皮毛,然值此时日,赚不多就是亏。

“嗯?”

“得得得,您是长辈,就当小的孝敬给您。”

轻松砍价一半,顺带转移了支付对象。

许氏云淡风轻地挥挥手。

管事指挥车马上前,车架排成一排,马夫卸货。

适才下船的梁渠目睹全过程,目瞪口呆,脚步挪向二师兄俞墩。

“师娘在黄州门路那么广的吗?”

“背后嚼舌根可不是好习惯。”

“咳咳。”梁渠抓抓后颈,“师娘,弟子只是好奇。”

许氏解释道:“我叔叔二女儿年轻时同一个姓廖的书生好上,这丫头从小就被宠坏,脾气犟得很,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扬言家里要不同意就私奔。

家里没了办法,只好答应,谁知东边不亮西边亮,那书生虽没什么读书中举的本领,却做得一手好生意。

几十年下来,我叔叔给了不少支持,黄州车马行几乎全改姓廖,先前我看管事眉眼有几分相似,上前一问,果真如此。”

众弟子恍然。

亲戚!

徐子帅搓搓手。

“平阳镇上师父说了算,咱现在换了地,那全得靠师娘!幸好弟子平时不少孝敬,终於等来好日子!

师兄师弟们敞开玩乐,街上看中哪家女子,莫要客气,扛起便走,师娘只手遮天……”

“遮你个头,头一个报官来抓你!”

许氏伸出食指,戳住徐子帅的额头往后压,直把徐子帅压出一个“铁板桥”,后脑贴地。

众人哈哈大笑。

各类礼品搬运上马车,雇人看顾好船只。

男人骑马,女人乘车,跟着队伍往州城里去。

啪!

马夫甩鞭。

獭獭开翘起二郎腿,躺靠板车,剥开新鲜的花生往嘴里塞,对路人异样的目光视若无睹。

“黄州,大有不同啊。”

梁渠骑上赤山跟随车队,沿途所见所闻分外新鲜。

许是一州中心缘故。

州城的繁华不比平阳府城差,且有一点尤爲显眼。

街道上所有的米铺,布庄全挂有许氏二字。

无一例外。

见梁渠注意布庄名称,杨许轻夹马腹,并排而行。

“师弟心有困惑?”

梁渠问出心中所想。

从下船遇见车马行管事始,许家存在感就异常强烈,这是他在平阳府里从未体会到的。

杨许轻笑:“师弟远门到底出得少,天下两京一十八省,疆域何其之大,连北庭的流金海,如今都被纳入咱们版图,然两京独立出来,就证明其有不同。

南直隶爲陪都,本朝发家地,对地方的掌控力无疑要比其他州府强得多。

我记得淮阴府里有个翁家吧?现在应该搬到了平阳府,搬来前,你可曾听闻几回?”

梁渠摇头。

翁家有个宗师,且做药材生意,事关名声,理应大名鼎鼎。

但没搬到眼前时,同一个府里,他愣是没怎么听过。

杨许道:“帝都,南直隶里,纵使你族中有宗师老祖坐镇,世家的存在感也高不到哪去,朝廷政令无处不通达。

让伱调粮,延误半日亦要问斩,说撤淮阴府改平阳府,就得一月内改易,晚半天治罪,宗师亦得跟着搬家。

两京外头截然不同,许家虽以布匹生意闻名,做的可不单是绫罗绸缎,方方面面皆有涉及。

自己不干的,树大分枝,让亲近联姻的小家族干。

黄州离南直隶不远,尚不明显,单单生意做得大,若是去到西北,真是一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外来户进到网里想往上爬,难得很。”

网?

梁渠深有体会。

俞墩点头:“天下之大,无非大的管小的,小的依附大的,相互团结,相互依靠,哪天大的管不住了,天就要变,位置就要换。”

杨许笑道:“我朝起势,单打头阵的武圣就近两手之数,团结响应者不知凡几。

口口声声说中立的封王,消息早上到,晚上就倒了戈,虽不知大干老皇帝当时是什么反应,我觉得是换了不止一条裤子的。”

“如此说来,两京百姓生活最好?”

向长松好奇靠近。

“唔,倒不一定。”杨许摇头。

梁渠不解:“这又是爲何?”

在场众人,除去师父外,恐怕没有比大师兄见闻广博的。

平日里师父也较少讨论朝政,颇有些“老年人”的谨小慎微。

不完全看懂的事,从不发表言论。

“依我看来,边塞百姓最差,南边百姓次之。

反倒黄州这样不远不近的地方,百姓生活最好,颇爲富足,说是盛世绝无问题。

不生大病,单出来做工,青壮都能一天隔一天吃顿肉食,再不济也得有顿豆腐,繁忙时,十日不见荤腥那是要闹的。”

众人大惊。

“这是爲何?”

杨许想了想道:“边塞太贫瘠,田里产出太少,恨不得一人种十亩田,南边倒不贫瘠,更是繁华无双,偏人太多,有田者少。”

梁渠若有所思。

胡奇,向长松几人没明白过来。

梁渠解释道:“徐师兄看上一貌美女子,提出用十两银钱,共度两支蜡烛的良辰,转头发现女子家中有百顷良田,住四进大院,能得手吗?”

默默旁听的徐子帅诧异回头。

“不是,说话就说话,怎么扯到我了?”

胡奇摇摇头:“不是傻子,不大可能。”

“?”

“倘若对方家徒四壁,且有重病父母要赡养呢?”

向长松以拳击掌:“那徐师兄真有可能占到便宜。”

“喂喂,真讨论上了是吧!”

“一个意思。”

“咦。”杨许微讶,“梁师弟打的比方颇爲有趣,道理是这个道理,貌美女子不困苦,徐师弟焉能用十两银子得手?可徐师弟占得好处,貌美女子便吃了亏。”

徐子帅心痛不已:“大师兄,怎么连你也!”

“大师兄说说许大人吧?咱们见到要不要注意些什么?”

曹让岔开话题。

光禄寺卿,从三品,职掌宴劳荐飨之事,分辨其品式,稽核其经费,祭祀之期,更要负责部分礼仪,负责分胙。

标准的文官老学究。

几人全是糙人。

万一哪里做得不对,岂不丢脸?

“不碍事。”杨许摆摆手,“外祖父最烦这些,以前办差,每个品级的官员标准全不相同,差错一步,皆要掉脑袋,年龄一大,从朝中致仕后,愈发随心所欲,谁和他提礼仪,规矩,他要拉着对方耳朵往里面吐唾沫。”

众人稍稍放心。

不爱讲规矩。

那感情好。

马车队走出十几里,矮山绵延,比之翁家大院只大不小的建筑羣浮现眼前。

“许家有臻象宗师,较少露面,许大人属於明面上辈分,资历最大的几位老人,有亲兄弟姊妹一十二人,如今还活着的一半不到。

各种堂兄弟,表兄弟更多,加上后代,后代的后代,数百人不止,咱们没必要去记,遇到人,你们就跟在大师兄后面行礼。”

俞墩嘱咐两句。

此时许氏已经下了马车,教门房禀报。

“您是……许大小姐?”

门房颇爲年轻,二十余岁上下,听闻许氏是许容光的女儿,不禁狐疑。

许容光年近九十,有且仅有两个女儿,至少五十往上。

对不上啊!

许氏无奈:“崔叔在吗?”

“夫人稍等。”

见来者对许家如数家珍,门房不笨,赶紧去喊人。

没一会。

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拄着柺杖出来,见到许氏直愣原地,抛开柺杖,两只手掌使劲揉眼,再看杨东雄,冲疑道。

“你是……杨姑爷的女儿?你娘呢?”

“崔叔!就是我呀!”许氏眉眼弯弯,“小时候我和嫺静总是从学堂偷跑出去玩,您从不舍得向我爹告密,还记得吗?”

“真是大小姐?”崔老头胡子轻颤,反覆对比,险些坠下泪来,嘴里喃喃碎念,“前些年见过的,明明见过的,怎么,怎么,变了,变太多了,我都不敢认,心想怎么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不好吗?”

“好好好!快进来,快进来。”崔老头忙侧开身子,顺手抽了一柺杖年轻人,“快去禀报许老爷!”

“哪个许老爷?”

崔老头险些闭气。

门房反应过来:“我去我去!”

许氏上前拍拍崔老头的背,莫名好笑:“那是您孙子?瞧着有几分像。”

“上次你来是我儿子看门,去年不小心摔断腿,瘸了,就换成我孙子,长得是像,脑袋瓜子一点不如,榆木疙瘩,差远了,快进来吧,我给你们领路。”崔老头招手。

边上下人推开大门。

众人牵马步行。

崔老头抓住许氏的手,絮叨繁多,回头再看:“今年多出好些子弟,这是你大儿?”

杨许上前一步:“崔爷爷。”

“你二儿……”话到一半,崔老头猛地止住,“俞墩和陆刚吧,你们又壮了,壮些好啊,上次见,得是十年前。”

许氏面色无异。

俞墩和陆刚上前抱拳。

再往后,众弟子一一见礼。

虽只是一个腿脚不利索老门房,修爲浅薄,气血衰败,撑死四关,但显然和师娘关系要好。

曹让往后,崔老头认认真真的打量,要把今年来的新面孔全刻凿进脑子里。

轮到梁渠。

崔老头对梁渠挂的腰牌感到诧异:“衡水使?”

梁渠作揖:“崔老慧眼。”

“你多大?”

“迈过今年,刚好二十。”

崔老头点点头,他转过去,再问向长松:“你多大?”

向长松满脸尴尬:“二十有二……”

“什么官职?”

“没……没官职。”

崔老头再往前问胡奇:“你多大?”

“咳咳。”

胡奇望向师娘。

许氏觉得好笑:“崔叔莫要再问,小七,小八都是有志向的好孩子,偏有人不走寻常路。”

崔老头明悟,豁着牙拍拍梁渠肩膀。

“年轻有爲,年轻有爲啊。

我看,比那霍家小子要强!”

第五百五十八章 干他一票!

“霍家小子?”

崔老头道:“你许久不归家,好些事不清楚,隔壁三房,许开锋的女儿,小堂妹,有印象吗?”

许氏陷入回忆。

“从小爱扎两个丸子头?”

“对对对,爱扎丸子头!”崔老头敲击拐杖,“约莫三十年前,你堂妹外嫁到隔壁筠州霍家,三年不曾怀胎,头一年尚且安好,后两年闹腾的,鸡飞狗跳。

隔三差五就因纳妾的事吵架,归宁父母,嘿,谁想到三年后吵过一次,接回去没两个月就有了,一怀怀个好种,天生夜叉骨!

霍家人宝贝的不得了,产子当天给包了个十六万六千两的大红包,敲锣打鼓来许家报喜,让老祖宗给取了个名,叫霍洪远。”

“有点印象,不是挺好么?”

“好肯定好,天生武骨,再差都是好事,这小夜叉也算争气,今年二十有五还是六。

前年朝廷武举,一路过关斩将,列上狼烟二十八宿,排行东宿第七,对应‘箕水豹’,改出个巡海夜叉命。”

“不错一孩子,崔叔不顺心?”

许氏笑问。

真要那么好,客气之下,至少该说不比对方差。

怎会拍着阿水肩膀说一个不如另一个,定是有糟心事。

果然。

崔老头叹口气。

“害,能力不错归不错,从小娇生惯养,让霍家给宠坏了!性情骄横、刚愎,远不如你这几位弟子沉稳。

那小夜叉,武举前命格就是瞋恚夜叉,从小撵着下人跑……武举后,命格有变,却没见有改。

前些日子和另外一宿‘尾火虎’搭伙来许家留宿,住有两天,坐船去南边的庐山玩,我瞧着是和以前一模一样,鼻孔看人。”

“年轻哪有不气盛的,莫看小九……”

许氏和崔老头攀谈。

落在后头的众师兄弟波澜不惊,目光前后移动。

夜叉骨?

巡海夜叉命?

见怪不怪。

在场三十多人里就有三种武骨。

梁渠,关从简,宗丽婵,哪个不是?

小师弟武骨更是离谱。

神隐两次,非比寻常。

崔老头人老,心思未变冲钝,目光随之落到后头的关从简身上,意识到自己先前有遗落,退后两步。

“你是杨姑爷的几弟子?”

“我?老爷子你认错了,我不是杨大师弟子。”关从简大大咧咧,跨步站到赫连念慈旁边,“这才是我师父,我要到大同府,悬空寺去,正好顺路,听闻有大狩会,先留黄州玩一玩。”

赫连念慈道:“我与杨兄为平阳府同僚,从简是我弟子。”

师徒二人本想靠岸黄州,一路往北,船上听闻有热闹能凑,便临时改个主意。

悬空寺闯关什么时候都能闯,一年一度的盛事难逢。

机会好。

说不得关从简能再开两脉。

“哦,大狩会。”崔老头恍然,“今年满月需到二十日,再过十一二天便是,赶上许老爷子大寿热闹,咱家给有不少彩头,光脉髓玉液便给出五瓶,头三名皆有,其余各家也给的不少。”

“正好!”关从简以拳击掌,“参加完大狩会再去大同府,回来说不得能再碰上,一并回去。”

“有志气……”

梁渠靠近杨许:“大师兄,听崔老意思,武举中举,能改命格?”

“不错,命格一事不绝对,你应当清楚吧?”

“知道。”

命格不能当做指路明灯,仅供参考。

因为人与人之间关系多变,命格往往会相互影响。

好命格亦会未成先夭,坏命格有贵人帮助,照样平步青云。

碰到些关键节点,死里逃生,一朝顿悟,更会如蝴蝶破茧般改易命格。

梁渠当初测命格前曾有过了解。

杨许道:“诏礼部三岁一贡举,武举亦然,按年龄和境界分,最受世人瞩目的,当属年岁三十以下的狼烟二十八宿,潜力最大,一经排入,人生大变,自然对个人命格有影响。”

梁渠不解。

“仅是如此,不该人人有变化吧,有人说不得就是命里有呢?这种人占多数吧?”

“朝廷故意以二十八星宿排,自然做了好些手段,天时地利,皆有讲究,‘瞋恚夜叉’变‘巡海夜叉’,少瞋佷戾,广大本领,只好不坏,朝廷给排箕水豹,应该有什么说法,估计本就是个水行夜叉。”

“阿水没满三十,是不是能参加明年三月武举?”

徐子帅突发奇想。

梁渠不足三成力,便能角力胜过即将迈入狩虎的俞墩师兄。

换言之,天桥圆满的狼烟高手,两只手打不过小师弟一只手!

此等实力去参加狼烟武举,岂不嘎嘎乱杀?

登台后一拳一个小天才!

“科举唯有白身方能参加,当官的举人欲要考取进士,需先放弃官职,武举也一样吧?”梁渠望向大师兄。

“不,武举同科举选拔性质不同,就像是立军令状换取机会。”杨许摇头,“师弟年龄、境界全满足,户籍、出生更是明晰,如此便够,不过实无必要。”

“怎么说?”

“今时今日,梁师弟去参加,即使仗着三十为限,每小三岁,拔高一档,排得东宿头名‘角木蛟’,也得不到多少好处。

论予官评品,狼烟二十八宿一经吏部录入,获得官职起步七品,多半从六,然获封超过从六者少之又少。

缺乏历练,朝廷不会贸然给伱拔擢到关键位置,少说让你适应个一年半载,为历来惯例。

命格上,长蛟走江相当不凡,夜叉不过小凶神,小阴鬼,蛟走江即为苍龙,大正神,论位格,不比龙象武圣的大柱神山差,单靠朝廷的狼烟二十八宿排位,改不动。”

“名声呢,多捞点名望总是好的吧?去帝都见到圣皇,留个印象,岂不血赚?”

陆刚反问:“师弟得圣皇口谕,不是已经挂名?”

“哪有嫌多的道理。”

杨许笑道:“真想要名望,与其千里迢迢跑到帝都,磨蹭好几个月,报名、参加、比试,倒不如寻个由头,找机会同当科‘角木蛟’大庭广众下切磋比较,赢了不是应有尽有?”

徐子帅怔住。

“能这样摘桃?”

“怎么不能?年年都有人去摘这个大桃,就挑人最多的地方,时候,堵在武举门口挑战二十八宿,甚至有赢的。”

“怎会如此?”

胡奇不解,到武举头名层次,依旧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天得有多高啊?

俞墩补充:“狼烟二十八宿,本就不是挑选大顺境内,三年里最优子弟,毕竟有人三十岁之前就已迈入狩虎大境,当上六品乃至五品大员,会自降身份,再去排么?”

“有的更是喜欢取巧,武举排名划分并非按照绝对的实力,年龄、天赋俱有加分,比斗输了,倘若有年岁加持,排名未必就差於对方。

奈何寻常百姓不懂弯弯绕绕,单看谁躺谁站,有人就专门挑这类潜力大,却尚未兑现的星宿比斗,”

徐子帅大开眼界。

真是方法总比困难多。

太鸡贼了。

梁渠听得怪不好意思。

“师兄们未必太看得起我,整个大顺的才俊云集,单给二十八个名额,哪有那么好拿。”

几个师兄一唱一和,武举首位,说得跟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结果话说出口,没人搭理。

大家各聊各的,置若罔闻。

“真是可惜,我想着今年跟师娘来黄州,明年能和师弟去帝都见识见识呢。”

徐子帅抱住后颈。

苦不能自己一人受。

真挺想看小师弟站上擂台,天生神力,一拳一个天桥狼烟的画面。

底下观众神色想必相当精彩。

“你无一官半职,随时能走,真想去帝都,祝完寿,跟我一同北上,拐个弯给你放下来。”

“出远门要大家一块才有意思,一个熟人没有,没劲。”

“武举三年一度,能拔得头筹的必然本领过人,几位师兄,不可小觑天下英雄。”梁渠再度出声强调。

“要不杨师兄帝都多留两日?再叫上胡师弟,向师弟,咱们几个一块?”

杨许摆手:“我没空,武举需待到三四两月,晚点五月都有可能,留到那时候,岂不是离任半年?再回去,寇大宗师怕是要把我按逃兵论处。”

“干嘛非要去帝都。”关从简插话,“你们远房亲戚,那什么霍洪远,不是现成的二十八宿吗?差两年多,二十五六,应该没入狩虎吧?”

“不错!待会问问师娘和她堂妹关系如何,小时候相互揪过辫子没有,要是不好,让师弟找个由头,干那小夜叉一票!替师娘报仇!”

“对,报仇!”

“远香近臭,世上哪有不吵架的亲戚,肯定有仇!杀杀杀!”

“小小‘箕水豹’,海夜叉,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可笑可笑!”

“比斗的重任,交给徐师弟!”

杨许拍拍徐子帅肩膀。

被冷暴力了!

梁渠突然变成小透明。

“大小姐,到了。”

跨过圆门,进到山水庭院。

崔老头领众人横穿绿竹小径,不是去会客厅堂,而是幽静的别院书房。

绿荫森森,紫竹成排。

小瀑从湖石上倾泻流淌。

众人喊打喊杀的热闹停歇。

许氏脚步轻快几分。

杨东雄捻了捻胡须。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