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彤好像听到了很多的声音, 看到很多的画面。那这些都仿佛是一块块碎片一样，只在她的眼前一晃而过，什么也抓不住。

黑暗中她听到了声音。

“身体无恙, 脉象沉稳, 却不醒来, 这是离魂之相。”这是林蕴的声音, 和平日的飞扬比起来, 多了份难得的沉稳。

“离魂……离魂……”这是另一个女声, 嗓子哑的让人难以分辨。

“圣人, 管娘子是仙人, 定然无恙的。倒是你，你已经好几日没有合过眼了。多少得歇一歇吧。”

“我想看着她……”

管彤有一瞬间的恍然，是卫南风啊……

低哑的女声继续传来, 里面的脆弱和虚弱是她从未听过的。

这不应该的, 这孩子虽然总是惹她又羞又气，可从不会这般。是因为自己吗？管彤忍不住在心里想，她想起卫南风曾经说过的很多话。有的话看上去那么的真挚, 让管彤都会心动。可是人么, 总是一个善于遗忘的动物。她离开卫南风十年里。十年的时光所附加的, 或许是美化严重的光环, 也或许是渐渐的遗忘。再深的痛，都会随着时间而愈合。

而爱情……卫南风真的喜欢自己吗？是喜欢梦境中那个温柔的表象，还是喜欢十年里积累的那一个早就面目全非的假象呢？

管彤从不敢去赌这么一个可能。

若是卫南风真正的喜欢自己，那么一定也会喜欢上身为替身的自己吧？管彤有时候也会这么想，可是很快的, 这样的想法就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所冲散开。

管彤也拒绝去深想, 因为她连自己对卫南风的感情都没有理清呢, 又怎么有资格去要求别人呢？

只是管彤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心心念念照顾的那个孩子，会这样的守着她，好几日不合眼。这是不对的，她想，她是皇帝呀，每日里有那么多琐碎的事情，她现在却……

管彤开始挣扎，她想要起来，去看看卫南风的样子，想要告诉她，自己没什么大碍。

那一瞬间，迷蒙的黑暗中，管彤好似突然有了自己的身形，她左右环顾，却发现只有一片黑暗。管彤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却发现她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这么不科学的事情，果然她还没有清醒过来吧？

“这里是哪里？”管彤喊了一声，“卫南风！”

黑暗中仿佛出现了一个孩子的身影，孩子穿着单薄的中衣，抱住自己的双腿缩在角落里哭泣，一边哭泣，一边又警惕的看着周围。那不是卫南风，小时候的卫南风被人所苛刻着，到底也是皇帝，不像这个孩子，瘦骨如柴，好似一具空荡荡的骷髅，甚至分不清男女。

“你是谁？”管彤缓缓靠近她，在孩子抬头的那一瞬间，管彤感觉到了一阵眼熟。这眉眼……

“你是……管彤？”

管彤惊讶道，这眉眼她每天都在镜中看到，跟她有七八分的相似，可是如今看来，又觉得完全不同。

“你没有死吗？你是不是一直在这个身体里？”

管彤忍不住朝孩子抓去。孩子仿佛受惊一样，跳起来，往前跑。

“你等等！”管彤喊，“你等一等！”

可是孩子只顾着埋头往前奔跑，她跑出去很远，又犹豫着停下来，朝管彤大喊：“你不要过来了！我是不会和你一起走的！”

“你在说什么？”

“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快离开吧。”小孩说道，她伸手用力推了一把管彤，“不要再来了。”

刹那间，管彤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的画面。

“娘子，这是二两银子买来的。”瘦小的孩子被一个男人拉扯过来，男人带着讨好的口气说着话。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的身影被光影遮盖，看不清楚，俯身正写着什么，只是话语十分的柔和。

“我，我没有名字。”

“哦，那父母呢？”

“我不记得……”

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而女人则慢慢的放下了笔，她似乎有些犯愁的样子：“那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我，我不知道，就是，大家，大家都卖来卖去的……主家，你收了我吧！我，我真的吃得不多的！”

孩子急忙说道，她捏着自己的衣角，感觉自己仿佛就要哭出来了。如果主家不满意她，将她退回给人牙子，她也不知晓自己还有没有下一顿了。

“明白了。孙二，将这孩子送给庄户头哪家没有孩子的吧。”

“娘子！”那个名叫孙二的男人大声道，“这可是二两银子。”

“她什么都不懂，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我要这二两银子来做什么呢？”女人叹了口气，似乎又看了眼孩子，这才说道，“送出去吧，记得找个靠谱的人家，莫要像你这般。”

孙二捏着鼻子应了，拉扯着孩子往外，一边走一边道：“也不知晓你拜了哪一路的菩萨神仙，竟遇到了我们娘子这般的好人。只可惜了那二两银子。”

孩子懵懵懂懂的被拉扯着往前，她忍不住回过头，女人还坐在那里写着什么，她侧了侧头，阳光晃晃悠悠的，就落在她的侧面上，让她看上去，仿佛浑身都在闪动着光芒那样。

真好看啊。

管彤听见孩子的心声。

这大概就是菩萨的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