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的大人呢?”话一说出口,余秋就猛然回过神来,现在根本不允许人力车存在。哪家的大人敢出来骑人力车。
大人不敢做的事情,就让小孩去做吗?难不成现在也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何东胜从口袋里头摸出个莲蓬,慢条斯理地剥出了莲子,然后又去掉青绿色的壳子,这才将白白的莲子放进口中,像是品尝什么珍馐佳肴一样咀嚼着。
他的声音沾上了莲子的清香,带着股儿淡淡的涩:“因为只有孩子,才不会被抓。”
其实并不是说谁公开允许小孩子做这种运送客人的生意。只是这的确有市场需求,大人去做会被抓,小孩子做的话,红未兵跟街上管事的人看到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在这种情况下,孩子就稀里糊涂成了法外之地,反而是家中收入的重要来源。
何东胜轻轻地叹气:“他们要养活一家人啊。”
不是所有的城镇居民都有铁饭碗,每个月都能拿到固定工资。
有很多家庭,可能家里头只有一两个人挣工资。他们拿的钱根本没办法养活一大家子。
不让老百姓想办法,找门路挣钱的话,就只能活生生地饿死他们。
但即便是饿死,也不敢有任何人质疑政策的。
这时候就要碰运气,看自己到底是在谁的管辖范围内。
心黑手狠的地方领导就死命揪着不放。反正他们自己食品特供,有专门的农场为他们服务,永远短不了他们的衣食。再说死了的老百姓也是光荣的革.命人,怎么可以说亏。
有心软,人性未泯的领导,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政策的擦边球,只要上头不盯着抓,他们就当做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发生。
余秋看着那小孩高高弓起脊背,艰难地骑着三轮车,慢慢地驶出了她的视野。
“不用看了。”何东胜的声音轻飘飘的,总落不到实处一样,“整个渡口都是小孩子卖力气。车站的情况也差不多。”
余秋说不出话来,有一股气从她的身体深处往上冲,顶着她的胃,冲击着她的喉咙,最后重重地砸在她的鼻梁骨上。
她鼻子发酸,她止不住眼泪,她想咆哮。
这操蛋的世界,这把人往死路上逼的世界。
为了自己的想当然,到底要付出多少条人命才心满意足,为了自己的政绩,要无视多少人的死亡。
踩着多少人的尸体往上爬,泯灭了人性的畜生!
一个社会如果没有法制,领导指示高于一切,那人民就永远毫无尊严可言。
法律的意义是什么?法律才是人民真正的保护伞。
没有法律的地方,有太多的说不得,太多的荒谬与可笑。
她记得以前医院组织他们看《吴仁宝》,江阴华西村当年是农业学大寨的典型,常年接受各路领导检查。
事实上白天他们迎接检查,晚上天一黑,他们就偷偷摸摸地搞小五金加工,这才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
人人都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时刻做好了被抓到就要木仓毙的思想准备。
能怎么办?土地贫瘠,本来就种不出什么东西。
穷则思变,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谁要抱着指示不放,谁就等着饿死。把人逼急了,人就不怕死。
何东胜在边上,声音轻飘飘的:“县里头下给公社的征购粮任务一两都没少。不出来挣饭吃的话,很快就会断粮。”
余秋难以置信:“我们今年遭了灾荒啊?”
何东胜似笑非笑:“已经很好了,又没要求亩产1万斤。那才真要饿死人呢。”
余秋找不到话,只能讷讷道:“我们不是还在水面种了稻子吗?”
何东胜微笑:“等不到稻子熟,大米白面最多只能撑完这个月。书记已经安排人去山里头换山芋了。后面掺着玉米面一块儿吃。”
总不能空着手去换山芋,没有大米白面的话,那就只能拿钱。
余秋小声念叨了一句:“山芋胀气,对胃不好。”
她在村里头给乡亲体检时就发现了,约莫三分之一的人都有胃病表现。生病的原因也简单,是饿出来的。
何东胜转过头,看着她笑:“好,我们想办法多弄点儿芋头回去。这个养胃。”
余秋赶紧摆手:“我是说,可以将山芋加工成粉丝跟粉条,这样吃了比较舒服。”
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被带歪了。她好像完全忘了做生意这事儿后果有多严重。
何东胜咧嘴笑:“行,做好了粉丝跟田鼠汤一块儿煮。”
余秋囧囧有神,杨树湾的田鼠怕是要被吃绝种了吧。
他们怎么什么时候都不肯放过田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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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提到的小孩子卖力气挣钱,在七十年代短暂出现过,原因就和文中提到的一样。1972年在十年中是个特殊的年份,周主持工作,力图拨.乱.反正。但后来情况又恶化了。
此外,在死人帮被打倒到改革开放前,这种小孩做小买卖的情况也持续了数年时间。
惨烈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