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各种船支滞留金滇入口,旁人家不知道,走走停停,这五福班的买卖就做大了。
这是早起,等一会子晌午饭后,就总有富贵人家的船过来,待递了戏单子过去,就能从下午唱到晚夕。
再遇到大富贵,舍了明油钱儿,那起码一日能唱两场,都还开的大本戏。
如此,这戏班子一盘活了,每天都少说有十贯的意思。
这下子,这戏班子是吃饱了,就恨不得堵船堵个天荒地老去。
再加上这买卖是小东家心里机灵给揽来的,班主张双喜一激动,就饱了这叔侄的饮食,涨价这件事就更不提了。
其实能从这些小事上看出,张班主是个不错的人。
江上湿冷,老臭到底怕小贵人冻了骨头,就去灶房找老皮要了两块干姜,又去舱里取了土糖,给他煮了发汗的姜汤水。
等他捧着碗到了甲板,自己家这个小贵人正给那般小戏讲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呢。
他倒是也精明机灵,现在讲话之前要有个前缀,就是,从前我跟我族叔去城里大户送货,我就看到云云……
每次听到小贵人与同龄人吹牛,老臭心里就笑的要死,又觉着,这大概是小贵人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了。
甭看粗茶淡饭的,他每天能食三大碗。
这孩子从前总把不爱吃的埋在碗底,都给自己吃了。
他成日子笑,跟着一帮小戏满船跑,还给人家班主算账,写戏牌子,有时候也会打扮利索的去对面拿赏钱。
他易容的模样喜庆,就很招贵客喜欢,尤其是一些老太太,老婶子们。
每次要赏他钱,他就拿出在家哄老祖宗的本事,也不要钱,只要吃稀罕点心。
这孩子拿出手段讨要点心,这世上便没人能抵抗的了。那些点心吃食拿回来,他就分给小戏们,笑眯眯的站在一边儿看他们吃。
有时候人的成长不是轰轰烈烈的,这孩自能一等对待下九流的小戏,能与他们交朋友,还会给他们谋算一些福利,这就是成长。
难能可贵啊。
佘万霖鼻涕横飞:“……从前我跟我族叔去外郡一个大户家送货,那天正好主人家得了一卷《妙善居士煮茶图》,主人家高兴,就请了大戏班,在他家的石舫上唱戏,请的也是当地的大班子……”
小戏们对小东家的话大部分是听不懂的,他们看到的东西本不多,就只能听懂跟戏文有关的东西,如此佘万霖就只讲与戏有关的见闻。
可是依旧有东西听不懂。
张永宝插话问:“小东家,什么是四房?”
佘万霖极有耐心,认真作答:“石舫!不是四房,是石头做的船摸样的那么个东西。”
张永春说:“瞎~瞎说,还石头做的船模样,那,那船能飘么,咱们也是打小跟船跟到大的,别的咱们不懂,船见过无数,小东家骗人哩,就没用见过石头的船。”
他是头目,少年们就一片迎合,纷纷指责佘万霖吹牛。
早几天佘万霖还会急眼,还会扯了老臭来做证明。
现在不会了,他就笑笑说:“没见识了吧,那是人家大户在院子里玩的花俏,谁说石头船就得水上漂?人家那个不是水里当船使唤的,那是个大戏楼!”
少年们异口同声:“啥?大戏楼?呸,骗人!”
老臭笑眯眯的过去,把碗怼到佘万霖面前:“少吹几句,趁热喝了。”
佘万霖笑眯眯的接了碗,仰头喝了一口吧嗒下嘴巴,甜的,可也不敢说,因为对面的孩子们,就是甜味的东西也是很少能吃到的。
他是不说了,可是这味儿还在。
等他喝完了放下碗,看到大家依旧是满眼艳羡的看他。
小宝还说呢:“小东家,这水儿,甜吧!”
口水没兜住,就真的流了下来,他又吸了回去。
佘万霖强笑:“啊,你咋知道是甜的?”
小宝看白痴的眼光:“瞎,闻出来的,恁大的甜味儿呢。”
说完,他哀求的对佘万霖说:“小东家,你这个碗底子,给我舔舔呗?”
佘万霖脸唰就红了,还有些窘迫又不好意思:“这,这碗底有啥好舔的?”
可他话说完,这碗已经不在手里了。
张永宝抱着甜水碗对他大哥张永春慎重说:“师哥,你先来!”
咱戏班子是个有规矩的地方。
张永春慎重的接过,有些不好意思的谦让,大家纷纷不敢,必要老大先舔 一口。
老臭看自己的小贵人看的二目圆睁,遮盖不住的尴尬难受,就笑着过去:“哎呀,哎呀,一个破碗底子有啥好舔?他有些着凉,好过了病气给你们!”
张永春迅速舔了一口碗底,把碗给了下一个才道:“没事儿的叔!”
佘万霖就伸出手,拍自己的脑门儿,这都叫什么事儿?
待老臭过去抢碗,那碗已经洗净了。
没奈何,他只能拿着空碗叹道:“得了,得了!这正是赚钱的时候,过了病气,损了嗓子就坏事儿了,算了,造孽的,我那边有些土糖,都给你们煮了发发汗去!哎呀,造孽呀……明儿都咳嗽起来,你们班主好上吊。”
他一脸愤恨抱怨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