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也开嗓唱,婵娟争觑我,我也觑婵娟……小宝就依依呀呀也唱到:“深画眉不把红楼闭,长板桥头垂杨细……”
这孩子是真高兴,那是一口糕后一咿呀,肚里有食儿凄婉的曲儿,就唱出红娘的味儿,反正是这个一句丑,那个声旦,也不识个字儿,全凭脑袋记住的,就想起什么是什么。
烟雨蒙蒙,波光潋滟,人开心了曲欢喜,正美好着,不远处一艘大船便有人猛一招呼:“对面唱曲的小戏儿,你思春便思春,怎又与张飞共婵娟?人家那厢喝断桥呢,你老娘出来私什么奔呀……”
这人是嘲笑人来的,人家也是懂得戏的,一句话便将方才小戏们瞎唱的几出,都点了出来。
妈呀,招惹祸事了。
少年纷纷甭下栏杆,趴在地下第一件事就是把舔的湿乎乎的糕饼三下五除二吞了,接着左右两下抹嘴儿,这才开始害怕。
他们是下去毁灭罪证了,就可怜佘万霖捧着糕呆住了,糕不好他也习惯了这个味儿,也啃了一半了了。
抬眼一看,也熟,对面却正是一艘不大的楼船。而对面那人喝完,船上一片笑声,也没多久,那边就出来十几个穿绸顶发网的受难老爷。
两船相隔不远,不过三丈多的距离,老爷们也是闷的狠了,本开了棋局打发时间,却不想隔壁戏船的小戏玩耍起来,声声儿戏阵阵,算不上好听,却端是可爱。
又隔着窗户缝隙见他们鬼鬼祟祟,一边舔糕饼,一边左右观察,为了遮掩偷吃就大声练功。
年纪不大的一堆儿光屁儿汇集,谁看了都觉着欢喜。
几个老爷忍笑到肚痛,最后一个心肠短的憋不住,就给人家戳穿了。
如此,他们只能齐齐出来看,却发现那些小戏已经躲了,独留一个白皮少年,双手就把着一块糕,正木呆呆的看自己。
老爷们一看这少年,心里便齐齐叫了一声好,无它,这少年圆头圆脑憨憨厚厚,表情无辜到他们肝疼。
许是吓的狠了,见他们出来圆脸少年便捧糕咬一大口壮胆,咬完假意看不到人的左顾右盼,便两腮鼓囊,嘴巴嘟嘟着眼瞳闪烁。
这,就太可人了。
一位老爷捂着心口默念道:“若得小儿伴随左右,此生便这般吧,死也死也,今日死也~!”
这厮却不知,也是他命好声不大,若是被这小爷听到,他必沉江,若是被这小爷阿娘听到,他必肉饼,若被这小爷爹听到,正中间利索两半……至于他爷听到,死一个是祖宗开恩,全族流放祖坟冒青烟庇护……
双方便这样互相看着,一直到那要死也的老爷大声问:“哥儿~你这糕饼吃着可~可硬啊,好噎着!”
人家也是好心,可佘万霖被人这样盯着就翻了少爷脾气,便眉毛一扬道:“咋?你给小爷沸了三江水送糕饼呀?”
说完一翻白眼。
他这话一出,不屑的样子一做,那老爷们齐齐又是一捂心口,都得了贱骨头病。
咱小郡王几岁起泡的是白石山的药浴,多少代养生淬骨的方子泡着,就十几年养出一身白玉肉。
从古至今,富贵风流人从来不分男女,更是生冷不忌,这些人虽不是上等世家流,却也是大郡世家里出身,喜好里面,便有这极致的追求。
当然,家教使然,他们的喜欢绝无龌龊,就单纯的欣赏。
欣赏这一色江水上的一团儿白玉,单看着就很饱眼福了。
又看这哥儿真要走,便有老爷高声道:“小哥儿,你们是金滇那家请的外郡班子?”
五福班这名字从前也没听说过。
佘万霖那里知道这个,便不客气扭脸道:“鬼知道那家!”
说完又要走,就听那边有人催着船家划过来,又有人七嘴八舌哄他说,他们想点几折打发时间云云……
以往佘万霖绝不会搭理这些人,可是一听到他们要点戏,恩~?
他便住了脚,转身来到栏杆前,先是咳嗽一声,很正式的问起对面来了:“几位老爷,咱又不是江上红船,咱是外郡有字号的班子,是你说点几折就几折的?”
几个老爷看他不走,便笑道:“自然,自然,怠慢怠慢。”
佘万霖光着脚踢脚下的张永宝:“赶紧,买卖上门了!喊你们班主开箱出戏单子。”
小宝一愣,连滚带爬的去了。
等到张班主带着笛师傅回来,那小东家已经站在栏杆边,双手掐腰跟对面谈好了全本的买卖,今晚唱《梅降雪夜》。
这是一本不很费劲的基础戏,不翻腾不摆阵,就几个小旦扮的妖精夜里化作人形去至书馆,想法子戏弄那书生的有趣故事。
虽说是妖精戏,却不淫荡下作,就是猜谜语,对对子,考诗文一整夜后,那书生第二日醒,枕边放着几个大元宝,他便凭着此钱金榜题名。
小郡王这辈子头回做买卖,一谈就谈了个十八贯,就把张班主喜的呼天喊地,恨不得的就吊上一次。
入夜大灯笼小火把对面出钱儿,就把一处江面照耀的似梦似幻。
耳边二胡丝线,笛声催动水色,就是小戏儿们头次登台,却也是阵阵喝彩,就召来码头成群的看客,水划子穿梭排排,甭说对面老爷,今夜情景谁又不是一声惦念。
都说这样的好戏从此再也听不到了。
只可怜那些世家老爷,夜里一个个也是换了新衫齐刷刷上了船头,就等了一夜那磨人的小精怪,甲板上一个个认过去,总也寻不到他。
佘万霖去了哪儿?他就跟臭叔盘膝靠着栏杆,坐在船上听此生最近的戏,也是十分有趣。
下面看客听得好,有人便把钱儿用布裹了往船上丢。这爷俩左右放了一个木盆,就帮着戏班收拢这钱,张班主说朝廷铸的放左边,流通里的劣钱就放右边。
可惜这是金滇境,他们收拢半场戏,左边的盆儿好钱一个没有,右边的盆儿却是满了。
佘万霖什么脑子,听戏间隙他就一把一把抓着劣钱想,一入金滇境天地都仿佛换了颜色,老谭家的规矩,老谭家的税率……恶钱在此地又流通的如此顺畅,这源头必定不远。
也不知道皇爷怎么想的,阿爷说改元铸钱乃王政大事……虽历朝历代民间铸钱屡禁不止,可也没有这般恶的。
照样这,该入国库的钱儿最后就流向何地了?
金滇谭家么?皇爷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