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个那位与她已说过一回,可那个时候的她也只是觉得十足荒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看着底下坐着的那个女子,看着她脸上平静的神色,她…却信了。
她相信此时与她说着话的这个人的确不是岁岁。
她…也相信她先前所言。
谢老夫人重新掐起了手中的佛珠,她脸上的神色好似除了最初沈唯进来的那一会有些异样之外便再没有什么变化了。如今她便只是低垂着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说道:“佛法之中,曾有一句话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以前我不信,可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古怪的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语气,只是带着几分喟叹和叹息,喟叹是因为底下这个女子的经历,而叹息却是因为岁岁。
就如先前她所言——
岁岁是死在十一年的那个冬日,那个时候她因为沉浸在失去步巍的痛苦之中,也不曾多花费心思在岁岁的身上,只是日日让太医、名医照料着。
谢老夫人记得那日岁岁醒来后,的确有丫头来与她禀报岁岁的语无伦次,只是那个时候她也未曾多想。
原来,竟是如此。
原来…
醒来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岁岁,而是来自异世的另一个人。
谢老夫人想到这却是深深叹了口气,她想着记忆中那个最爱同她撒娇的丫头,想着往昔步巍、岁岁还在时的岁月,竟突然觉得悲从心来,若是让步巍知道,岁岁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不知会如何,或者他们早已以另一种方式相见了。
她心中情绪复杂。
这一年来,她承受的打击实在是太多了,就连面容较起往日也苍老了不少,她唯恐悲戚外泄便只好重新合了眼,等到平复了心下的情绪后,她才继续同沈唯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那位的身份,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你我到底相处一年,我心中尚有几句体己话想与你说上一回。”
沈唯耳听着这话忙开口说道:“老夫人请说。”
谢老夫人闻言便睁开眼朝沈唯看去,口中是思忖之后的一句:“那位自幼颠簸,心性非常人可比,倘若往常没有受过别人的温暖也无事,只如今…”她说到这却是未曾说全,只是深深得叹了口气,紧跟着是又一句:“那位的路并不好走,你日后若在他身侧,需记得万事小心。”
沈唯知晓谢老夫人话中的意思,陆起淮的性子,若是不能毫无保留得把自己交付于他,那么不如趁早离开,只不过现下这个情况,若说离开倒是荒诞了…她想到这便起身朝人恭恭敬敬得打了一礼,口中也跟着一句:“多谢老夫人的话,我谨记于心。”
她是真得感谢谢老夫人,感谢她不仅未曾怨她怪她,还与她说这样的体己话。
无论是因为陆起淮的缘故,还是因为旁的,可今日她说得那些话透露出来的关切却是掩不住的。
谢老夫人见此也只是点了点头未再说话,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从一侧的盒子中取出一封信。她低垂着一双眼看着手中的信,略微有些苍老的指腹是一点点滑过信封上的字,等一寸一寸滑过,她才哑着嗓音说道:“原本我是打算尘埃定下后,再把这封信交给岁岁的,如今,她既然已不在人世,我就把这封信交给你。”
“倘若她的魂魄还存在世间的话也可以让她知晓,步巍从来不曾对不起她。”
原本她是打算等到那位登上帝位,再把这封信交给岁岁。
哪里想到…
她心下难受,就连眼圈也止不住红了一半。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她倒是未曾想到陆步巍竟然还留下了一封信,不过想着陆步巍和谢老夫人身上担负着得那些东西,想来他们是打算世事安定之后再把这封信交给原身,却不曾想到,他们还不曾等到这一天,原身却已经香消玉殒了。
她想到这,心下也是跟着长长叹了一声。
可她终归什么也不曾说。
沈唯只是朝谢老夫人走去,待接过她手中的信,眼看着那上头的“吾妻亲启”四个字遂又轻轻应了一声。
谢老夫人见她握过信便握着帕子拭了一回眼角的泪,而后她是看着沈唯继续说道:“你若要离开,如今却只有一条法子,只是在这个世道,休弃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会,而后是看着沈唯继续问道:“你,当真想好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抬了眼朝人看去,就在谢老夫人的注视下,她轻轻点了点头。
谢老夫人见此也就不再说道什么。
她只是叹了口气,而后是看着沈唯说道:“既如此,你且先回去。”
沈唯闻言却是又朝人行了一礼后才往外退去,而身后的谢老夫人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唇畔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却还是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在人打帘离去后,才从喉间吐出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110章
沈唯一路往外头走去, 等走到帘外的时候便看见了一直侯在那处的魏嬷嬷。
魏嬷嬷眼瞧着沈唯打帘出来便如常给人行了个旧礼, 只是喉间那一声唤人的称呼却是将吐未吐,到得最后她也只能垂下了头, 什么也不曾说。
沈唯看着她脸上这一副复杂的神色自是知晓她心中在想什么, 她什么也不曾说, 只是伸手托扶了人一把, 等扶人起来后, 她才如常同人温声说道:“我见老夫人昨儿夜里并未睡好,如今天寒交加,却是要有劳嬷嬷多加看顾着些。”
等这话说完——
她是又看了一眼身后那一道已经合下来的布帘, 想着里头端坐着的那位老妇人,沈唯微垂了眼眸, 话却是一句也不再说, 只是抽回了放在魏嬷嬷胳膊上的手提步往外走去。
魏嬷嬷眼见着人离去的身影,张了张口, 有心想说些什么, 可到得最后却还是什么也不曾说,她只能眼睁睁得看着沈唯脚步不停得往外头走去,等到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后,她才收回了眼。
而后她是转身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待瞧见端坐着罗汉床上好似又苍老了几岁的老妇人,她却是长叹了口气。
此时屋子里很是安静,冬日的天就连鸟儿也寻不见,外头也只有几道寒风轻轻拍打着木头窗棂传来几分声响。魏嬷嬷唯恐扰着人便放轻了脚步, 待给人重新换了一种凝神静气的香后,眼瞧着人重新拨动起佛珠,她便朝人走去,待至人身前的时候,她是半躬着身子恭声与人说道:“老夫人,您一夜未睡,不如老奴服侍您去歇息会?”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她只是合着一双眼拨弄着佛珠,等到转了一圈之后,她才开了口:“先前她与你说什么了?”
魏嬷嬷闻言,替人续茶的动作便是一顿,她稍稍抬了眼却是先觑了一眼老夫人的脸色,而后才半低了头轻声回道:“大…”她原是想如常喊一声“大夫人”,只是话到嘴边便又改了口:“沈姑娘说如今天寒交加,您身子惯来不好,让老奴好生服侍您。”
她这话刚落——
谢老夫人原先掐在佛珠上的手便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目光落在那摆在高案上的那只莲花形状的香炉上头,此时那香气正从镂空之处袅袅升起,而她眼望着那几缕白烟却是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当日你与我说岁岁近来瞧着有些不同,其实那时我心中便有几分疑惑了。”
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变化也不该如此彻底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