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行吟想了想:“我明白。”
“我知道你明白的。”周敦的笑容有点疲惫,“当学生是真好,我要是有那个本钱不担心未来,我也读书。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真的累。但是我就想,现在赚钱的机会还是得抓住,学什么时候都能再上,但是社会一进了,就很难抽身。赚了一点钱,想赚更多钱,有了一点机会,就想在更大的地方站稳脚跟……s市这么大,我聪明,你懂。”
他知道他懂。
他们在谈论不同的事,一个已经提前步入社会,一个仍然在学校里。
但他们懂得彼此,从他们在赛场上遇见的那一刻即刻知道。
同样小镇出来的贫苦少年,他们一起被命运绑缚,怀揣着热烈的梦想走到今日,一个气焰渐敛沉淀内敛,一个将气焰封藏咬牙前行。
这个世界是这么大,优秀的人和事还有这么多,让他们眼花缭乱。他们自认是聪明人,可越聪明的孩子,越能从这种极端的差距中看清现实的阻力。
鹿行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用力地跟他碰了碰杯,反复说:“也好。”
“你呢?”周敦叫了一听啤酒,“你还得上学,是不是?你在青墨还好吗?”
“年级第二。”鹿行吟笑了,想起了连着几次考试之后,年级组开始给他赠与的一个名号,“万年老二。现在在学化学竞赛。”
“化学竞赛啊……”周敦想了想,眼神里冒出了一些憧憬和羡慕,“化学竞赛很好的,我们俩就做过不少竞赛题,不过高中的我们没代过——很难吧?”
“是大学内容。”鹿行吟说,“也还好,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行的。”
“我不能行啦。”周敦摆摆手,苦笑道,“每天就跟初中题,高中题,职高题,寒假作业打交道……没什么意思。还是你现在好,能上学,有意思。”
“都一样。”鹿行吟平时不喝酒,此刻也伸手拿过一瓶啤酒,眼神认真地与他碰杯,重复了一遍,“都一样。”
*
回去的路上,鹿行吟才发现周敦给他转了一万块钱。
备注是“工资”。
鹿行吟打电话过去,周敦没接。他今天喝高了,不接电话,只是成段成段地给他打字。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缺钱。哥现在有钱了,就想给你点。你收了,别还我,你到现在还是我们群的代考门面呢。”
“一定要还那就等我结婚时,你给我双倍的份子钱。咱们的交情不用说,都懂。”
“刚没好意思问你男朋友的事,我也去查了一下资料,现在的男同性恋都诡计多端,你可千万别被坑了!”
鹿行吟也有点喝醉了,走路有些飘飘忽忽。
路边商店挂起了红灯笼装饰,垃圾桶边散落着晶莹的糖葫芦纸,他在夜幕下一边看这些东西一边笑,一个人摸索着回家上楼,坐在窗台前给顾放为打电话。
这不是他平常给顾放为打电话的时间,那边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来:“喂,小计算器?”
“我来给你打电话了,哥哥。”鹿行吟说。
顾放为听一声就察觉了不对劲:“你喝酒了,小计算器?跟谁喝的?”
“我在家了。”鹿行吟说,“英语真难学,好难啊,英语原版教材看不懂。我离你还有一门英语的差距,顾放为,我什么时候可以考到150分?”
那声音软软的,带着茫然,又带着某种固执,听得人心底酸酸的泛起皱褶。
他叫他名字的时候,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个人,他只想跟他说话,只想对他撒娇,只想在一个孤独的寒夜听听他的声音。
顾放为说:“为什么要考到150分,哥哥又不是因为你能考多少分和你在一起。”
“顾放为。”鹿行吟声音还是软软的,他不接他的话,自顾自说着,“你要教我学英语。”
“教教教,你在哪儿喝的酒呢?”顾放为决定不管这么多了,“你在家吗?开个视频给我看看你在哪。”
“我在家呢,在床上躺着了。你要教我学英语。”鹿行吟说。
“……”顾放为哭笑不得,温声哄,“怎么啦,被英语难倒了,就跑出去喝酒?你和哥哥在一起,是不是就为了学英语?”
鹿行吟又没声了。
顾放为耐心等了一会儿,又叫了他好多声,鹿行吟都没再回应。他睡着了。
鹿行吟之前没试过喝这么多酒,他酒精代谢能力不强,一晚上过后头疼欲裂。
第二天一大早,有什么嗡嗡的东西,冰凉地贴进了他的怀里,沙沙的夹着电子的声音在那儿叫他:“检测到,检测到你的状态是,难受。”
是顾放为的声音。
鹿行吟睁开眼,看清了是小僵尸。这个东西一直被他放在角落里关着充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运行了起来。
“快起床,快起床,去洗漱,我可以给你挤牙膏,还可以给你唱一支歌。”
小僵尸说完,肚皮上的一个小口突然打开,从中冒出一小截……薄荷味牙膏来。
鹿行吟被它逗笑了:“……他把你改装成自动挤牙膏机器了吗?”
他摇摇晃晃地下床,刷牙洗漱,用冷水洗了脸,勉强清醒了一会儿后,小僵尸又闹了起来:“你好你好,检测到你的状态为:洗漱完毕,现在我会为你唱一首起床歌。”
“你眼里的世界”
“穿过了群山遍野……”
是《小虎还乡》的主题曲,顾放为竟然给他录了这首歌。
他一边听,一边笑。
“穿过了群山遍野……咳咳,是不是有点跑调了?”
小僵尸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鹿行吟推开洗手间门走出去,发现小僵尸停止了运行。
而那声音来自门外。
鹿行吟怔住了。
是真实的声音,顾放为的声音,不是经过录制后带着嘈杂的电子音效。
门被敲了敲:“你好你好,检测到你的状态为:你男朋友来啦!如果你给他开开门,他会送你一个新年礼物。”
鹿行吟愣了很久之后,走上前去,轻轻打开房门。
走廊开着窗,天光透入,从门缝中流泻出来,越来越亮。
“surprise!”顾放为裹得厚厚的一大团,双手插兜,身上带着落雪,漆黑的睫毛上几乎结霜。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过来,骄傲又得意:“a国s市飞这里直航十一小时,我从天台爬上来的,小时候我们发现的这条秘密通道。你昨晚喝醉了还不跟我说话,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