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2 / 2)

采购完所需的生活用品,魏明曦正准备到公交车站等车,视野里却突兀的闯进来了一家布置温馨的花店。

花店的位置在街口的转角,店面口的花架上摆着各色各样的鲜花,姹紫嫣红、分外惹眼。

一名穿着花店制服的学生模样的年轻学生正拎着喷壶,弯下腰小心翼翼的给鲜花上喷着水,女生脸上神情安宁,手上的动作格外轻柔,仿佛就像在照料惹人怜爱的小动物一般。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摸了摸柔软细腻的花瓣,又凝视了那枝粉色的康乃馨片刻,忽然放下了握在手里的喷壶,谨慎小心的将那枝长势格外喜人的康乃馨轻轻巧巧的拿了出来,之后又挑了几朵精神抖擞的康乃馨,一齐拿进了店内。

魏明曦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忽的停顿了一下。

刚才走进店里去的那个女生,是她前几天才在小巷里碰巧遇见过的彭意涵。

然而让魏明曦在意的并不是这件事,这个车站距离魏明曦之前遇上彭意涵的那条小巷并不是很远,她能在这里再次碰上对方倒也不是奇怪的事。

奇的是,这阳光热烈的大白天,彭意涵的身后却竟然跟着一名女鬼。

白日之时,天地间阳气旺盛、最是克制阴邪鬼物,那女鬼却似乎是完全不受阳气桎梏,她坦坦荡荡的立于屋外,面容沉静,毫无半点狰狞怨愤。

女鬼伸出手无意识的撩拨着手底下鲜活的花朵们,目光却透过花店的那堵玻璃幕墙依依不舍的停驻在正忙忙碌碌的拿起包装花纸包裹着康乃馨的彭意涵身上。

这一人一鬼之间由一道极其纤细的金线牵引着,彭意涵身体里的生气顺着金线缓慢的流动到女鬼身上,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护佑其不受至正阳气的伤害,这才使得女鬼能够在白日里凝体现形。

这金线正是血缘羁绊的化身,只有情意深重的血脉至亲之间才能生出这样可以勉强沟通的阴阳的功德金线,魏明曦眼前的这名女鬼虽然和彭意涵的年岁不同,身上的气蕴却格外的肖似,仔细凝眉看去,就连五官也有一两分相似,再加上有这功德金线,显然这女鬼的身份正是彭意涵的母亲。

要知道,普通人的身上能生出这功德金线可是分外不易。

功德金线由血脉羁绊为引,佐以生者对亡故之人源源不断的诚挚思念才会在因缘巧合之下凝成,而且普通人身上的灵气不够雄厚,这功德金线随时都有可能断掉,如今魏明曦眼前看到的这条金线虽然纤细,却是十分坚韧,这只能说明金线两端牵引住的二人皆是挂念对方、执念深厚。

魏明曦的心中亦是十分挂念自己蹊跷早亡的母亲,她有太多的话语想诉诸于口,又有太多的疑问无法抛诸脑后,可纵是如此,何静好和魏明曦之间也没有出现过这联系阴阳的金线。

正是因为如此,当魏明曦一眼看到女鬼和彭意涵身上的功德金线时,才会多看了两眼。

魏明曦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正欲移开目光,那女鬼却骤然抬眸朝魏明曦看了过来。

“你……”神情温柔的女鬼缓缓的飘到魏明曦身边,有些不可思议的出声试探:“你能看见我吗?”

还不等魏明曦发声,女鬼又接着往下说道:“我叫曲盼,是……意涵的母亲。”

魏明曦看向曲盼,站直身体往人少的位置挪动了几步,这才微微动了动嘴皮,低声说道:“你好,曲女士。”

曲盼看起来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她打量了魏明曦片刻,踌躇了半晌,复而终于再度张了嘴,“这位小姐……我、我认识你,那天,在小巷的时候,谢谢你帮了意涵。”

听到曲盼提起前段时间在小巷子里发生的事情,魏明曦微微一怔,感到有些惊讶。

她分明还记得那天她自己并没有在附近感到有其他鬼物的气息,而且那个时候彭意涵的身上还没有功德金线,那曲盼究竟是怎么知晓她帮了彭意涵的呢?

曲盼浅浅的抿起嘴角,落落大方的笑了起来,嘴中说出的话题却十分的久远,“我从小就十分热爱音乐,而这所有的乐器之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小提琴,而意涵最喜欢的,同样也是小提琴。”

说着,曲盼脸上的神情又落寞了几分,“年轻的时候,我常常幻想,有朝一日自己能登上夏城市中心的那座文艺大礼堂,让千人万人,听到我的演奏……可惜梦就是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天,我的天分有限,毕业之后很快就泯然众人矣,只得考了教资,做起了一名普通的音乐老师。”

人啊,年轻的时候谁没有一两个雄心壮志,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大部分的人都会发现自己的能力跟不上雄心,有的人因此捶胸顿足、一蹶不振;有的人发愤图强、坚信勤能补拙;还有的人,选择平淡一生、就此放手。

曲盼原本就是最后一种人,可这种放弃,只持续到了彭意涵的出生之前。

随着彭意涵呱呱坠地、慢慢长大,曲盼的放弃戛然而止了,当她发现自己女儿身上展现出来的那种惊人的灵性与天赋时,她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心甘情愿的舍弃心里的那个梦,她记忆深处那早已覆灭的灰烬之中,一直暗藏着灼热的火种,只待着适当的时机,就会重新爆发出熊熊的烈焰。

但曲盼并不打算将自己的遗憾强加在彭意涵的身上,音乐是一种需要灵性的艺术,强行的逼迫只会将彭意涵身上的灵气消磨殆尽,让她变成一个身上充满匠气的庸才。

不,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失落,就这样毁了这样宝贵的珍宝。

无法完成的梦想,和对女儿的爱护,就像一左一右的两个小人,在曲盼的心房上来回的拉着锋利的锯子,直把她的内心割裂得血肉模糊,无法愈合。

曲盼只能暗暗期望有朝一日彭意涵能和自己一样热爱上音乐,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彭意涵虽然表现出了在音乐上的天赋,可她却没有半点想要往这方面发展下去的意愿。

曲盼觉得很痛苦,但她不能把这种负面的情绪宣之于口,更不敢把这种痛苦在彭意涵的面前表现出来,她只能什么都不说,将一切都藏在心里,藏在自己日记的字里行间。

那个时候,曲盼还没有意识到,这种诡异的负面情绪,是一种病,一种能够一点一滴缓慢杀死她的病。

她不够心狠,不能强硬着将自己的梦想加注在彭意涵的身上;她也不够心软,不能彻底的抛弃自己的遗憾,她只能让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自己的心中不断碰撞,让她的一整颗心都浸透在苦涩的酸水里。

慢慢的,曲盼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了无意趣,眼前的一切色彩都变成了灰色,终于,曲盼决定彻底的了解掉这段痛苦。

她杀死了她自己。

一朝脱离了**的桎梏,曲盼的灵魂重新恢复了清明。

她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患上了抑郁症而不自知,这才走上了绝路。

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曲盼混混沌沌的来到了阴间,再也回不去阳世,她只能默默的徘徊、不断的徘徊。

彭意涵并没有忘记掉自己的母亲,女生每天临睡前都会将一整天发生的事情静静的告诉曲盼,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彭意涵的一种习惯,但她不知道的是,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落到了身在阴间的曲盼的耳中。

曲盼柔声向魏明曦解释:“那一天,意涵回家之后,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我今日看见你,发现你身上的气息和那天意涵回家之后身上所沾染上的一样,这才猜测你就是那天帮助意涵的人。”

“我能感觉到,意涵是真的很感谢你,这次的音乐大赛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了,她无法承受任何的差错,她把自己逼得太紧……这、这全部都是我的错。”

说着,曲盼的脸色又慢慢的变得痛苦了起来。

虽然曲盼经常说着说着就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导致她的话语听在魏明曦耳里有些颠三倒四,但魏明曦最后还是听明白了个大概。

显然曲盼活着的时候是个太过忧郁的人,这种忧郁变成了一种疾病,最后成为了夺取曲盼生命的匕首。

曲盼的这种症状,让魏明曦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何静好,在魏明曦幼时的记忆之中,她可怜的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所呈现出来的,也是这样衰败的情绪。

魏明曦的心不由得猛地疼了一下,她觉得自己约略能够理解曲盼的心情、明白彭意涵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