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1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4342 字 16天前

月籽藤名字悦耳毒性却致命,其枝条细弱披散下垂,簇生状锥形花序生于去年生枝上。根部有少量小叶,花冠紫蓝色,花开芬芳成穗,叶似水杨对节而生经冬不凋。食用中毒者最为显著之特征就是呼吸困难七窍流血,五脏六腑糜烂最后至抽搐而亡。

魏勉斜靠在硬木圈椅上,手中无意识地把玩桌上的一支笔杆,猜测道:“方知节定是和那人走了个对脸,那人识得他,大惊之下又做贼心虚,为绝后患就觑空酒中下剧毒以求一击毙命。却没曾想方知节硬性至此,竟挣扎至你到来,现在这人定在疑惑咱们是否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

裴青却是想起自己在一力劝说方知节前去求医时,竟不知他忍受了这么大的痛楚。一念至此不由额上青筋暴起,“只可惜方知节最后与我说,因冬□□着厚实,那人又满脸胡须穿着斗篷,其实他并末认出那人是谁,只是因对方身材高大多看了几眼而已。回身后才觉得有两分眼熟,就多嘴问了几句话,不想就惹来了杀身之祸!”

魏勉也有些唏嘘,“看来我们先前的判断不错,此人定是身在军中,还是隐藏极深之人。我们也是经历好些事之后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还知晓了他常用之名确为徐直。纵观其行事,无不谨慎老辣,这回好不容易露了一回尾巴出来,方知节命丧他手也算死得其所!”

裴青恨声道:“只怕咱们这回大规模地的排查,势必要惊动那人。他也立刻明白咱们也只是圈定了范围,却不能肯定他到底是谁?这就给了他充裕的时间去布置退路!”

魏勉摆手道:“这个徐直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他在军中的另一重身份。你不知道,这段时日我一想到此人竟在我的辖下,甚至有可能和我日日相见,真真是让我寝食难安!”

想了一下,灯下阴翳里的魏勉面露厉色,“虽然动女人有些不讲江湖道义,可是也顾不了许多了。将谭坊甜水井的曾氏姐妹弄来,严刑挎打之下总有开口的时候!”

裴青面色凝重地摇头,伸手将怀中的布包取出打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龙凤玉佩,沉声道:“方知节一生命运多舛,此次骤然离世,身后仅存的一点骨血,就在那徐直相好的亲妹子曾淮秀腹中。他临终就只有这么一点念想,我总要全了他的意愿,为防意外恳请大人将此事全全交予我处理!”

魏勉悚然一惊,陡然感到棘手不已,“怎牵扯至此?真是轻不得重不得。罢了,你接手此事后,第一务必将那徐直的真实身份弄清楚。第二务必将军中奸细清除干净!至于方知节的遗腹子,生下来后我自会让军中发放抚恤银子,你也莫再烦忧了!”

这已是极顾全的法子了,裴青躬身谢过。却知查奸之事既难且险,那叫徐直的人从这刻起定会紧缩自己的利爪,待这阵风声过去后再侍机而动。只可惜,自己已经紧紧地钉死了他其中的一处短肋。

至此,不死不休!

83.第八十三章 查奸

整整一天过去后, 各路探子们陆续将消息传回,汇集起来竟有数百张之多, 裴青和新进的幕僚在灯下细细地查看。

这位幕僚姓程名焕,原本是羊角泮被倭人俘虏的军士。那日被倭人头领辛利小五郎胁迫时, 不顾迫在眉睫的锋刃,竟还敢大声斥责告命求饶的同袍, 险些被一把长刀劈做两半。裴青敬其气节, 下来后就多问了几句。

结果一问之下才知这程焕原籍是浙江绍兴人, 年轻时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充边到了青州。十几年下来辗转各处墩台兵寨,不过四十来岁的人, 就因生计困苦无人帮衬,面目变得皴裂通红,双手冻疮无数肿大粗黑, 身体佝偻得像是一位耄耋老人。

因边防将官调动频繁,有关程焕原始的文档记簙都已经遗失殆尽,他对自己的来历也是唯唯喏喏,似有难言之隐。裴青不是多事人, 只敬其凛然气节又怜其孤病无依, 就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使人略加活动将其军籍迁到了青州左卫,还特别让手下派他做些轻省的活计。

躺在缝制的厚厚的蓝青花粗棉布褥子上,程焕几疑是在梦中。狠狠地掐了一记胳膊, 才在被窝里嘿嘿地笑了出来。在大冬天里不用日日值守在冰冷的城墙下, 干净暖和的房间角落里还燃着一只烧得旺旺的碳炉, 上头一只大大的铁皮茶壶不住地喷撒着热气,让他几疑不是在人间。

到青州左卫的第五天,程焕求见裴青,略略讲述了自己的来历。

原来这程焕本是举人出身,年轻时屡试不笫后就干脆应选了江南承宣布政使司的书吏。因其心细如尘善动察先机,又兼口舌便给文笔卓然,渐受上峰的信任,不过七年的时间就被左承宣布政使章敬庭倚为身边第一得用之人。

承宣布政使司为地方一级主政,前身为元时的行中书省,意涵取自“朝廷有德泽、禁令、承流宣播,以下于有司”。专管一省或数个府的民政、财政、田土、户籍、钱粮、官员考核、沟通督抚与各府县。

布政使司设左、右承宣布政使各一人,即一省之最高行政长官。而一省之刑名由提刑按察使司管辖,军事由都指挥使司管辖。布政司、按察司、都司合称为三司,同秩同阶从二品。

元和七年四月文德太子殁,左承宣布政使章敬庭奉旨回京参加朝廷大祭拜时,竟无端面露喜色。皇帝大怒,当众臣斥责其面目可憎、心思险恶、其心可诛。令金吾卫扒去其乌纱朝服,又命彻查江南盐、茶、漕各项事务,一时间江南道的各路官员纷纷落马。程焕作为布政使身边首席师爷,也被连带下狱充边。

事隔多年,一方朝廷大员到底是缘何恶了天子的心意,已经无人去探查了,也早已无人记得当年江南官场上叱咤风云的程师爷是何方神圣了。这么多年来程焕妻离子散孑然一身,早已消磨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和踌躇满志。

以为会老死羊角泮的人,没想到竟会蒙贵人青眼,一遭咸鱼翻身。虽然同是军籍,可早听说青州左卫的上官宽厚,不但饷银拿得足,就是普通的兵士也能吃得饱穿得暖,和羊角泮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程焕抬头挺胸,佝偻的身子仿佛也伸展开来,面露傲然之色,“这几日看见大人帐中劳碌灯火昼夜不熄,想来身边似乎缺少一个善处理庶务之人。大人放心的话,老朽不才愿为大人驱使,厚颜请缨为您处理些琐碎杂务。如若不放心又嫌弃某是个罪人的话,便当老朽今日没有来过!”

裴青到青州左卫八年,早已将一些有为的低阶青年将官聚拢在自己麾下,这些人便是日后的臂膀。可惜的是身边的确缺少一位值得信任善于处理文书之人。大喜之下,伸手虚扶住程焕诚恳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青瓷伎乐九枝灯盏下,程焕将写满字的卷纸递至裴青手中,躬身道:“卑下看了这些消息,汇总过来嫌疑就集中在这十一人身上。但是大人可以着重先去查这三个人,必有所获!”

裴青打开一看,先不说内容,便是这一笔簪花小楷便让人击节赞叹不已,字体高逸清婉,流畅瘦洁,实在是赏心悦目。程焕掖着双手道:“让大人见笑了,卑下已近十年未曾好生写字了!”言语虽谦逊,却已然掩不住其骨子里散出的傲气。

卷纸上的三人都是青州左卫的老人,显著特点便是同样的都是身形魁壮之人。千户王义虎,百户史大川,总旗晏超。其中千户王义虎是卫所资历最老之人,自青州左卫始建之时,就已经在此任职了。据传若非朝庭空降魏勉,这青州左卫指挥使一职定是落在此人的头上。

百户史大川是前年从威海卫调入的,其人勇猛无畏,性情憨厚爽直,颇得指挥使魏勉的爱护。总旗晏超为人圆滑善骑射,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在营中人缘甚好。

为怕误导追查的方向,裴青并没有提出自己私底下的怀疑。前段时日在围截倭人的途中,众人在马道口梁子上歇息时,那声几乎惊动了倭人的惊呼到底是谁发出的?好巧不巧的是,这晏超也是其中的一员。

裴青沉吟了一下道:“指挥使大人虽然让我全权处理军中内奸一事,但是为免引起军中不必要的哗变,还是将查处之事限制在小范围之内为好。这几个人我亲自去审理,外面进来的消息还请先生为我及时梳理,尽快将真正的奸细揪出来!”

程焕没料想裴青问都不问,就全然接纳的他的建议,一时激动得满面红光,连忙躬身应下。

青州大营,千户王义虎大马金刀地坐在红木扇面官帽椅上,横眉立目面有不善地怒道:“敢情我成了军中的奸细了,你们有什么确凿证据不成,竟然要你一个小小的百户出面来审问于我?”

裴青面沉如水,神情不卑不亢,“大人说笑了,卑职只是奉指挥使大人的命令,彻查军情泄露一事。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秦王殿下,千户大人是想殿下亲自前来问一问才成吗?”

王义虎心头一凛,心道这人倒是扯得两张好虎皮,先不说军中早就盛传秦王殿下是皇帝陛下属意的储君,又亲自在登州府经营多年,威仪早已震慑四方。就是指挥使魏勉其身后背景也是惊人,这人的嫡亲兄长就是执掌金吾卫多年的同知魏孟,是皇帝身边最得信任的人之一,要不是这样当年也不会那般轻巧地夺了自己即将到手的位置。

硬生生地忍下一口气,王义虎木着一张脸暗讽,“不知裴百户要知道些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青暗松了一口气,装作没有听出其中的嘲弄之意,“大人只管放心,卑下只想知道您正月十八至二十日这三天里,您的详细行踪。不要跟我说您回了青州城家里,我们已经去问过了,您家里人不知道这几天是您的休沐,还以为您一直在军中值守呢!”

王义虎眼神顿时有些瑟缩,端了茶盏嗫嚅道:“谁让你们多事的?我休沐不回家里会去何处?你们到底问的是我的哪位家人,尽是胡说。那几天我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看书休养,只是不愿外人打扰罢了,才让家里人对外头说我还没有回来。不信的话,你们到我夫人处再去问一遭就是了!”

裴青不为所动地微微一笑:“往谭坊镇的必经之路有一家单家羊肉馆,里面有一个店小二说了一件极有趣的事情。他说自去年起每个月的十五,都看见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骑着马来这里吃上一大碗加辣加醋的羊肉汤。更巧的是他的隔房堂姐在青州城中一大户人家帮佣,认得那个男人竟然是她的主家——青州左卫王千户。”

王义虎闻言一惊,手中的茶盏砰地掉落在地上,细长的茶叶沾在皂色裤脚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行踪这么快就让人查出来了,先前的诸般狠话此时竟成了莫大的讽刺。

伸手掸了掸溅上的茶叶碎末,王义虎强笑道:“我是去了谭坊镇,是在那里吃了羊肉汤,可那是我的私事。怎么方知节死了,就准备吧屎盆子扣在我的头上吗?我知道你跟方知节是至交,可是也不兴追凶追到军中同袍的身上,谁知道你有什么叵测心思?清查奸细是可以,但是不应该你来查,你有私心在里面,我要去登州府面见秦王殿下!”

裴青猛地站起,厉声呵道:“千户大人,我尊您为军中前辈,一直对您礼遇有加。可是您要知道,不论我有无私心在其中,军中机密情报有失是事实,方知节死于非命是事实。您作为卫所老将,本应带头当众澄清,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让真凶趁机逍遥法外!“

王义虎一时坐立难安,忽地想起秦王以皇子身份镇守登州多年,平日里虽一副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和将士们打成一片,可那绝对不是一个吃素的主子。但凡有损害东南海防的,不论官职卑微显贵,必定是格杀勿论。

王义虎想到这里不由后颈一紧面有赭色,气呼呼地道:“谁让你一进来就一副气势凌人的架势,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还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 话虽说得不客气,语气却已是软了。

挥退了众人,王义虎扭捏了一番,终于小声地道出了那几日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