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弈正背对着她站在白板前,蓝海星不用他转身,也知道他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西服,白色的衬衣,里面打得是条中窄绛红色的纯色领带。
比较白弈与白决两个人格的风格,蓝海星发现白弈的着装低调,款式简洁,色调偏中浅,白决的着装则更考究,选择的色调也更深一些。
其实白弈肩宽腿长,身材高挑修长,穿什么都很有感觉,蓝海星觉得上帝打盹会有两种人诞生,一种是天残地缺,一种是完美无俦。
前者是上帝的恶意,后者是上帝的妒意,所以无论哪种人的人生都会波澜曲折,白弈……大概就是后者。
“蓝医师。”白弈转过身道。
蓝海星迎向他的目光:“白博士。”
“请坐。”白弈指了一下面前的座位。
蓝海星脱去手套坐到了他的对面,面前的书桌整洁有序,东西依旧从厚到薄顺时针摆放着,每本书的朝向也都一致。
房间的角落里放了许多套好保护角的油画,看上去很眼熟,蓝海星抽出手机翻了翻,正是白家存放在海秀路老宅的那些油画。
“蓝医师喝咖啡还是茶?”白弈转头问道,他的嗓音很动听,比起白决略略喑哑,撩拨得人心里微微发痒的嗓音,他的吐词清楚而圆润,正符合他的职业。
“咖啡。”蓝海星说道。
白弈泡的咖啡味道一般,用的随处可见的速溶咖啡粉,而且很甜,蓝海星觉得白弈至少放了三勺糖,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没点茶了。
蓝海星轻抿了一口,然后不着痕迹地将杯子放到了一边,看着饮料她不由想起了白决,考究的着装,喜欢在法式的餐馆用餐,他的咖啡又会是什么样的?
白弈打破了蓝海星的联想:“其实比起宠物杀人案,我看过蓝医师跟朱景辉对话的视频。朱景辉这件案子岂不是更精彩,蓝医师为什么不选择朱景辉的案子呢?”
蓝海星叹气笑道:“其实这件案子搞得我焦头烂额,当时我有个朋友正经办此案,这是他碰到的第一桩连环杀人案,犯人朱景辉也是他抓到的。朱景辉被抓到的时候,我朋友就受到了很大的质疑,因为朱景辉家境极为富裕,谈吐不俗,爱好健康,颇受好评,很难让人相信他会是四起系列奸杀案的凶犯。当时他们家派出的各类人当中就有犯罪心理学家,指出犯罪现场根本不符合朱景辉的心理肖像描写。”
“我记得当时的现场非常血腥,被害人被切成了几段,布置成了好像十二生肖的图案,但画面粗糙随意,更像是一个低社会能力的变态杀手,而不像是个拥有良好教育的富家子弟。”
蓝海星点头道:“证据也不足,仅仅是有目击者看见他在第一个受害者抛尸的现场出现过,然后他又在最后一个受害者抛尸现场被抓,但这也有可能仅仅是个巧合中的巧合,测谎仪也显示他是清白的。”
白弈抬起了头问:“为什么蓝医师还是要选择相信你的朋友?”
蓝海星陷入了回忆中,当时楚乔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切调查都仿佛是在求证朱景辉也许是清白的,楚乔四的坚持被人当成是他在抓捕朱景辉时结下的私怨。
可是当蓝海星隔着玻璃窗第一次看见朱景辉的时候,她就选择了相信楚乔四。
“他的眼神。”蓝海星抬起眼帘道,“太过冷静,即使一个人性格再平稳,被人当作系列凶杀案的嫌犯,在审讯时多多少少都应该会流露出焦虑的情绪。可是我在他的眼神里完全看不到这点。”
“所以蓝医师怀疑朱景辉可能是个犯罪型精神病态杀手。”
“强奸受害者,然后勒死她们,再把尸体切成几段抛尸,这也很符合精神病态杀手的行为特征。”蓝海星说道,“而大多数精神病态杀手即使在巨大的压力下也不会有焦虑感,他们可能临死前还能吃得下一份大牛排,睡个好觉,跟吊死他的人说声你辛苦了。”
“像旅店杀手贺姆斯博士。”
“不错,精神病态体表电荷表现异于常人,这是测谎仪不起作用的原因。我认为随意抛尸可能也刚好符合精神病态杀手的另一个特征——不负责任,以自我为中心。”
“可是精神病态杀手通常都智商很高,狡猾且善于伪装,要证明这点很困难,所以蓝医师决定催眠他。”
蓝海星笑道:“朱景辉是个旅行爱好者,我首先给他寄了不少风景画明信片。”
“这些不是风景画,蓝医师你在对他进行心理暗示,就像你说的那样,‘波澜起伏的山峰,夹杂在野草中的花香……’是性暗示。”白弈把最后三个字说得很专业化,蓝海星想起杂念都不行。
他沉思着道:“精神病态异于常人的冷静,可是周期性的冲动却是他的核心心理特征,朱景辉正是通过奸杀那些伤害者来使他的冲动得到平复,但他在被拘押中,只能一直强行压抑这种冲动。”
蓝海星微笑着回答:“这样他在催眠当中就很容易进入那些使他兴奋的场面。”
白弈抬起眼眸:“警方一直没有找到的……第一凶杀现场。”
“就是这样。”蓝海星道。
“蓝医师不止如此,你还模仿了第一个受害人的穿衣风格,白色的毛衣,灰色的呢子职业裙。”
“系列杀人案中第一个受害者的特征往往是变态杀手内心最原始的欲望诉求,所以我调查过朱景辉,我研究了一下他的成长史,发现他十四岁以前都是在国外长大。回国以后,曾经有过一个语文家教,她就是这钟风格,所以确切地说我是模仿了他那位家教的穿衣风格。”
白弈似有些恍悟:“所以医师说话的风格才是那样……蓝医师先用风景画进行了较长时间的心理暗示,然后在面对面的情况下再通过着装,说话的风格,表情,将他催眠。”
“差不多就是如此吧。”蓝海星笑道。
白弈低声道:“不是差不多,而是还有很多,医师做了很多准备,你完全踏在了朱景辉的心理特征上。你以受害人的风格出现,你告诉朱景辉他就要出去了,是为了使他放松。不过我还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医师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把他拉入催眠状态,我从头到尾就没有看见医师的动作,蓝医师仅凭语言跟表情吗?”
蓝海星笑着拿过了自己的包,将手放在拉链上,然后徐徐拉开。
“就像一颗糖果,你要把外面的包装纸拆开,才能发现……奖励。”白弈随着拉链声重复了她的话,然后轻声道:“呢子裙上的拉链声,他的盛宴开始了……真是一场精彩的心理战。”
“别这么说,其实我差点倒大霉,关键还是我的朋友几天不眠不休,才总算根据那些只言片语找到了朱景辉藏着的第一凶杀现场,要不然我大概会被朱家告到连精神科医师都当不了了。”蓝海星叹气道,“为这件事,刘教授,警局,跟我们医院对我都很不满。”
“可是不能否认它很精彩,蓝医师,太精彩……令人印象深刻。”白弈微垂着眼帘。
曾经给过她一块钱评价的人现在如此赞美她,蓝海星不可否认心里相当愉快。
“不知道宠物杀人案我有什么可以帮到蓝医师的?”白弈抬起眼眸问道。
“宠物杀人案……”蓝海星顿了顿,“你觉得那个扳手代表什么含义?”
“蓝医师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认为要看扳手具体代表着什么样的含义,签名?预告?至少要知道他留下这个标记的目的是什么?你说对吗,白博士?”
白弈坐回办公桌后,拿出了笔记本。
蓝海星的目的当然并不是宠物杀人案,可白弈只是低头书写,她也只好接着往下说:“我个人感觉……这不是签名。”
“为什么?”白弈总算抬起了头。
蓝海星轻咳了一声:“系列杀手在尸体上签名,除了宣扬所有权和挑衅之外,也有可能是理念声张。他以一包廉价的烟为报酬,教会了范力杀掉坑害他的房东,在心理上他认为自己是无罪的……”
“不……”蓝海星的目光好像穿过了时空,看见了那个人影,“他非但觉得自己是无罪的,他还认为自己很高尚。他的签名应该更具有内涵,而不是一把扳手,这不符合他高尚的理念……”
她收回目光,见白弈低头看着笔记沉思,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笔,笔杆在修长的指间快速地翻动着,花样繁复,看得蓝海星目瞪口呆,嘴里的话瞬时就噎在了喉口。
白弈恰巧抬起头,蓝海星连忙收起吃惊的表情,正色地问:“白博士觉得呢?”
“我认为蓝医师说得很有道理。”蓝海星脸上刚露笑容,白弈又接着说了一句:“只是我认为蓝医师过于感性,而面对系列凶手,有时过于感性是件危险的事情。”
蓝海星顿了顿道:“那不如请白博士说说理性的判断?”
“他在案发现场出现过,证明他一直关注着目标。同样的,他留下这个隐晦的题目,就会一直关注着我们的答案,所以……”白弈淡淡地道,“他很有可能有途径认识我们每一个人,知道我们的答案。”
蓝海星情不自禁地直起了背脊:“他是圈中人。他是一名心理医师?”
“也有可能是一名懂心理学的警察,或者是教授心理学内容的老师。”白弈慢慢合上笔记本,语调像似漫不经心,“了解毕加索,应该去了解他的艺术,了解变态杀手,就该去了解他的罪行,对他们,过于感性就会是件危险的事情。对于我来说,一个变态杀手的理念究竟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那条会让他露出马脚的犯罪心理痕迹。”
陌生而遥远的凶手突然变得像是近在身旁,蓝海星一时之间觉得思绪纷乱,宠物杀人案只不过是她用来接近白弈的借口,可现在她都想不起来该说什么了。
蓝海星压回纷乱的心思,装作随意地瞥了一下四周,便看着那堆油画回到自己的首要目的:“怎么,白博士收集油画吗?”
“我母亲的画,家里正在装修,所以暂时存放在办公室。”
蓝海星笑道:“哦,看来白博士的妈妈很喜欢水乡。”
“她出生在那里。”
“哪里?”蓝海星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清水镇。”
“清、水、镇……”蓝海星无声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笑道,“好像是个旅游胜地啊,白博士去过清水镇吗?”
“我在外公家住过两年。”白弈反问道,“蓝医师也去过?”
蓝海星面带遗憾地道:“那倒没有,不过有机会一定会去见识一下,能让一个画家落笔的地方,一定很美吧。”
“水乡情结吧,吴娘桥下过,人家尽枕河。住过水乡的人都会有这种情结的吧。”
蓝海转过头去,放在最前面的那张画正是这么一幅图。
鳞次栉比的墨瓦房屋夹着狭长的河道,一艘乌篷船向着远处石板拱桥下而去,在春河上拖曳出几道白色的水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