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尸衣覆盖着的枞树(2 / 2)

这样的地方其实不会太多。

她不由想起第一次看见白弈的时候,他也是打着领带,穿着衬衣……

蓝海星很快就找到了目标,一家米其林法餐馆,那里距离blue酒吧只隔了两条街。

司机争分夺秒,可也没有比白弈更快抵达目的地。

蓝海星下了车,就看见白弈坐在餐馆靠窗的位置上。

她沿着路边走到白弈的后方停了下来,隔着玻璃窗看,他的眼神正落在街面上,手里扣着水晶杯,鲜红的酒液在酒杯里飞旋着,透着一种漫不经心。

蓝海星在附近的寿司店买了个手卷,匆匆吃了个半饱。

七点四十五分,白弈离开座位,拿起外套,离开了餐馆。

白弈穿的是件中长款的黑色立领呢大衣,有些硬朗,少了几分书卷味,倒多了几分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衣着昂贵,气派不凡,这样的人应该是范力最讨厌的人,蓝海星心里想着。

两人隔着十多米远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

白弈在一家小超市门口买了一包烟,蓝海星猜那应该是包不带过滤嘴的廉价香烟。

阳面的背处总是阴面,酒吧街热闹不凡,它背后的街巷却几乎都很僻静,然而今日的街道却是一反往常的热闹。

蓝海星看着三三两两路过的年轻男女,心下恍然——圣诞节快要来了。

街对面有一个踩踏板卖棉花糖的老人,旁边围着两三个年轻男女在等棉花糖,寒冷的冬夜随着飞舞的糖棉絮好像陡然间就温暖了不少。

白弈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居然也买了一份棉花糖,他刚离开就有一个手拿花篮的小姑娘跑过来兜售鲜花。

花篮里的花并不算好,蓝海星可以打赌只要拆开那层塑料包装纸,里面的花肯定就散架了,但是白弈却看着花篮里的花笑了。

白弈一走,蓝海星连忙也买了一份棉花糖,一枝快散架的玫瑰花。

玫瑰没什么用处,倒是棉花糖安慰了一下她仍有些饿的胃。

圣诞节快到了,街边突然多出了不少卖小吃的摊位。

白弈对这些小吃好像都很有兴趣,经常停下来买一份,到没发现他对哪个情有独钟,蓝海星跟着尝了个遍,吃到最后都有点撑了。

白弈最终推开了blue的门。

等他进去了一会儿,蓝海星拆掉自己的马尾辫,用手指梳理一下头发,然后深吸了两口气也推开了门。

随着门铃一响,蓝海星再次步入blue。

她走到吧台前,要了杯鸡尾酒,然后转身拿起酒杯朝白弈的位置走去。

白弈仍然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洁白烟杆在他修长的指间忽明忽暗。

蓝海星觉得自己走得越近心跳得越厉害,当她走到白弈位置边上的时候,几乎拿出了毕生的演技功力装作诧异地道:“嗨,是你啊,又见面了。”

白弈抬起头,烛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令他黑色的瞳子中好似有团金色的火焰在跳动。

“好久不见。”他嘴角微弯地道,音质跟白弈的确很像,但却透着些漫不经心,有些沙哑。

蓝海星压制住心跳,笑道:“可以坐下吗?”

白弈微笑着示意请坐,蓝海星拿着酒杯坐了下来,做出意外的样子道:“你还记得我?”

“你不就是上次那个女孩吗?”白弈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上次那个,我究竟是哪个上次啊……”蓝海星面带微笑,心里却在想,他上次称呼她的可是学生家长啊。

“当然是上次……”白弈顿了顿道,“我问你晚上有没有空那个。”他说完就笑了,笑容沿着他的唇边展开,在嘴角处凝成了两个很深的小月牙。

蓝海星认识了白弈半个月,还从没见过白弈发自内心的笑过,她也没想过像白弈这样看似一本正经,眼神微有些冷漠的人,会笑得甜蜜到令人觉得邪恶。

这真有些颠覆了她的想象。

他回得如此直接,蓝海星觉得心都漏跳了几拍,蓦然间她的脑海里就跳出了白弈的裸背画面,她接连给自己下了几道镇定指令,才略有些尴尬地道:“我那天有点喝醉了,希望你不会介意。”

“不会。”白弈微笑道,“我那天有点急事,先走了,希望你也不会介意。”

“当然不会,你是这家酒吧的常客?”蓝海星问道。

“不是,今天是第二次来,你呢?”

“我也来得不多。”

白弈微笑道:“那我们还真是有缘。”

“是啊,是挺有缘的,所以介意问一下姓名吗?”蓝海星说着抽出了一张便笺纸,在上面写下蓝海星三个字,然后将笔递了过去:“蓝海星,这是我的名字。”

“蓝海星……”白弈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有听过?”

白弈微微笑道:“不,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听。”

这个男人在调情,蓝海星轻抿了一下唇。

“你可以叫我chess,又或者……”白弈没有动便笺纸,而是随手接过蓝海星手里的笔,用左手很自然地在她的名字上方流利地添了两个字:“白决,认识蓝小姐是我的荣幸。”

目光落在那两个炭黑字上,蓝海星觉得心里莫名有些沉重。

白决微笑道:“介意问一下蓝小姐做哪行的吗?”

蓝海星想了想,抬起眼眸看着白决:“我是做心理医师的。”

白决眉色不动地微笑道:“心理医师啊……难怪。”

“难怪什么?”蓝海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白决抬起两根手指点着自己的侧面含笑道:“心理医师心理都容易出问题。”他紧接着道,“蓝医师失眠吧?”

蓝海星立即道:“不是,我只是最近工作比较忙。”

白决好似有些好奇地问:“蓝医师怎么治疗失眠呢,数羊吗?”

“数羊是个好办法,怎么你也失眠吗?”

“偶尔……不过我不数羊,我一般来说数水……”

蓝海星微微一愣:“数水?”

“水是睡的意思啊,蓝医师……”白决笑得意味深长,嘴角又弯起了小月牙,蓝海星觉得真是甜得邪恶,“sleep,sheep,那其实是西方的暗示催眠,我们当然要用汉字水了,对吗?”

蓝海星笑着转过了话题:“没想到你对心理学跟催眠都挺有研究,怎么你也是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吗?”

“是啊。”白决含笑道,“我也是心理医师,是不是好巧。”

蓝海星略有些诧异地道:“是吗,没想到在这个酒吧里,还能碰到同行。”

“当然是假的。”白决微笑道,“蓝医师这么好骗,当心理医师一定很辛苦吧。”

蓝海星差点一口气呛在喉管里。

白决抬起眼眸笑道:“蓝医师晚上除了喝酒还有别的节目吗?”

这句话暧昧得如此清晰,蓝海星觉得自己的脸被烛火舔得有些发热,看着眼前这个从容风流的男人,她不由想起课堂上那个雅而有致,满身书卷味的白弈,想起白弈目若朗星地回答宋宇:“合理的性行为,跟自己所爱的人……”

她抬头微笑道,“圣诞节快到了,附近的广场最近晚上八点半会放烟火,你有没有兴趣过去看看?”

“可是现在就快八点半了。”白决看了一下手上的腕表。

“我知道一条捷径,不出十分钟就能到那边。”蓝海星的确知道一条近道,那是当年拜楚乔四的福。

两人读高中的时候,楚乔四批了一大堆压碎了的便宜鲜花,拿塑料纸包了在广场附近卖。

结果恰巧有个年轻男孩买了一大把花要赶在平安夜向心上人求爱,花藏在背后,说完了感动的话,再拿到面前时,花瓣已经掉了一地了,惹得路人笑得前仰后合,气得那男孩追了他们俩一路。

这条巷子就是他们当初逃生的时候发现的。

不过这虽然是条捷径,但却是酒吧街后面的垃圾通道,那里满地都是污水,堆满了垃圾桶跟垃圾袋。

“白弈,你要是敢开我这样的玩笑,那就别怪我让你死得很难看了。”蓝海星心里想着。

她拿着手电筒慢慢地跟白弈走在这条臭烘烘的巷子里,突然开口道:“小心,白决你的裤子擦着垃圾桶了!”

“哦!”白决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裤子,然后随意地道,“没事。”

隔了会儿蓝海星又道:“小心地上,别踩着人家吐的东西!”

白决抬步绕开了地上的污物,虽然是连忙避开了,但绝对不属于一个有点洁癖,还有点强迫倾向的人的反应。

蓝海星出了巷子,转过身看着跟随她走出巷子的白弈,白炽灯光下,他双手插在口袋里,黑发乌眉,神清目净,好似不惹尘埃。

他好像察觉了蓝海星的注视,迎着她的目光含笑道:“蓝医师对酒吧街还真是地形熟悉。”

这一刻,蓝海星好像突然明白了,其实她的内心里是在期待着白弈开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又或者这只是刘教授那些无聊的本土心理实验游戏……

广场上烟花盛开的那一刻,蓝海星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白弈——聪明,富有魅力,拥有着很高的智商,这样的人,他是因为什么而分裂的呢……

白决正凝望着天空,但他好像知道蓝海星在看他,开口笑道:“蓝医师,你知道烟花像什么……”

蓝海星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色青如墨的天空变得色彩斑斓,烟火拖着五彩的线条在空中划过。

“青春吧。”烟花似青春,时间很短,回忆很长。

“青春?”白决转过头,蓝海星看见他的眼眸中好似滑过了一丝戏谑,“蓝医师,还真是多愁善感啊。”

“那烟花在你的眼里又像什么?”

“我嘛……”白决又抬头看着天空,悠悠地道:“爆米花吧。”

“您还真是爱吃甜品哪!”蓝海星心里默默吐糟,烟花也能联想到爆米花。

一轮烟花高潮刚过,烟火流动,在青墨色的夜空划出凌乱的白烟痕迹。

蓝海星还真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乡下那种黑色的手炮式爆米花机,明明没有什么,但那一声炮响之后,脑海里就是会有白烟四射的画面。

“的确有些像爆米花。”蓝海星笑道,她一转头却发现身旁的白决已经不见了。

她连忙四处寻找,隐约看见白弈的背影,但还没等她追上去,他就很快隐没在了人群中了。

蓝海星长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刚好九点,她发现楚乔四打过不少电话。

“乔四,你找我什么事?”

“海星,你去哪了?”楚乔四声音听起来有点兴奋。

“在外面闲逛。”蓝海星向着人少的地方走去。

“真被你说中了,那个男人把他老婆灌醉了放在顶楼天台边上,他老婆有晚上准点起床小解的习惯,所以到了点一翻身就掉下去了。我们在顶楼人家的空调外架上找到女人衣服的纤维。”

“所以那个男人在家里伪装好的自杀现场,就成了他的罪证。”

“说起来,这宋立诚也有点窝囊可怜,他妻子左冷雁长期跟一些男人不清不楚的,就连他们的儿子都不是宋立诚亲生的。他杀人的方法也算隐蔽,可惜他的谎言还是被你给看穿了。”

此时,广场上又开始燃放烟花,蓝海星顺着腾空的烟花看去,突然想到烟花其实也可以联想起谎言。

过程绚烂,但唯有灰烬般的结局永恒不变。

谎言也是如此,除了破灭,永远也无法终结,因为谎言没有结局,它只是个不断修饰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