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奴婢说,赵充仪日后或许也有大造化呢……”小轩里总有别的宫人内侍,倒还不如主仆两个走在空荡荡的宫道上说话来得方便。
“你是说,转投赵充仪?”当初住在春华殿的时候,吴才人对赵充仪也是有意讨好的,只是赵充仪不怎么理她,后来升了才人又迁了出去,这关系便更疏远了,这会儿再想凑上去也难。
“是啊,若是赵充仪生下皇子,那可了不得呢。”绿藤实在是怕了大冷天这样立在凤仪宫门口了。无论她穿几双袜子,将鞋子里衬上多少毡絮都不顶用,到了晚上就觉得双膝以下都是冰冷的,冷得发痛。
吴才人没有说话。赵充仪现在看起来的确是前途无限,可是她还是觉得,于氏一族更可靠一些,赵充仪这一胎未必能生得下来,问题只在于,于家要用什么手段。
“皇上把春华殿看得紧紧的,谁想做手脚也没有办法……”绿萝悄声说道。小轩就紧挨春华殿,她当然看得出来。
吴才人目光闪了闪,忽然有了个主意:“你说得对。既然皇后娘娘这里不纳我,我总要再找个靠山的……”
桃华上元节也要应召入宫的消息,在蒋家也掀起了一场小波澜。小于氏晚上睡不着觉,便跟丈夫窃窃私语:“太后做什么把桃姐儿也召进宫去,难不成也是替安郡王……”桃姐儿还能做郡王妃不成?
蒋钧也觉得这不可能:“大约是身子不适,召桃姐儿进宫诊脉吧?年节下不好叫太医,借着观灯的借口叫桃姐儿过去。”还没出正月,叫太医是很不吉利的事儿。
小于氏睁大眼睛看着纱帐顶,一点儿也睡不着:“杏姐儿进宫也有几个月了,听说至今皇上都没召幸过她。”而且除了去凤仪宫请安,蒋杏华几乎都缩在群香殿陪着王充媛说话,根本不踏足蒋梅华的玉卉阁。
“没用的东西。”这一点上蒋钧也觉得恼火。他是不喜欢这个庶女的,当初因为春蕙趁他酒醉爬床,闹得家宅不宁,小于氏与他冷战了好些日子。其实他对春蕙本也没那个念头,倒是觉得酒后失德成了他的污点,反而厌恶起春蕙来,以至于春蕙的死虽然有些蹊跷,他也懒得去查。
既然厌恶生母,对女儿自然也没有多少喜爱,蒋杏华在蒋钧眼里几乎等同于不存在。好容易这次进了宫,竟然也没有半点作用,怎能不让蒋钧恼火。
小于氏也愁得不行。原本弄蒋杏华进去是为了帮蒋梅华的忙,现在她不但不帮忙,还躲着蒋梅华,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早知道还不如把她留下来,还能笼络个什么人——比如说,若是能将她嫁给刘翰林,不就有用了?
胸前又传来闷闷的胀痛。小于氏抬手揉了揉,只觉得腋下也有些刺痛。自打上回蒋锡当面说穿了她的病症之后,她也不好意思为这事看郎中,只叫丫鬟去街上医馆报了个病名,取了些药丸并几帖膏药回来。初时用着似乎好些,这些日子却又重了起来,晚上连觉都有些睡不安稳了。
“听说刘翰林年前去了趟蓝田,”想到刘之敬,小于氏顺口便道,“也不知差事办得如何。”
蒋钧对刘之敬的作法很满意:“他办事踏实。这事儿是件干差,但皇上对疫情向来关注,日后只要想起来,就是他的机会。”
所谓干差,就是没油水可捞的差事,否则也轮不到刘之敬去。但这同样也是个机会,只看有没有人看得透。现在刘之敬看透了,可见他有过人之处,只是出身太低,一时出不了头罢了。
蒋钧正琢磨着年后开了印,如何能让皇帝想起这件事儿来,便听妻子道:“也不知刘家几时来下聘,不如叫榆哥儿去探探口风?”
“这也成。”蒋钧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虽说已经纳吉,但到底还是要下了聘才算是真正的板上钉钉呢。
其实用不着蒋榆华去刘家,刘之敬那边已经急了,好容易憋过了初五,便约了蒋榆华出来,去茶楼里坐下说话。
蒋榆华早得了小于氏的吩咐,他与刘之敬素来说得熟络,倒也不必拐弯抹角,寒喧了几句便笑道:“刘大哥几时来下聘?年前媒人跑得那般急,我母亲生怕准备嫁妆都来不及,紧着催我三婶娘呢。”
刘之敬正巴不得提这事儿,连忙道:“我今日正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年前我不在家,母亲心急,礼数上未免有些简慢了。我想着给岳父岳母并家中众人都备一份礼,只是不知道该备什么礼,还要请教你呢。”
蒋榆华笑道:“刘大哥怎说得这样客气,我们马上就是亲戚了——对了,如今我叫你刘大哥,可等成了亲,你就成了我妹夫了,这可真是想不到的事……”说着笑了起来。
刘之敬只得陪着他笑。蒋榆华笑了一会儿,方道:“我三叔三婶都是和气人,礼并没有什么难备的,另有我三姐姐——你想也知道的,就是在蓝田洛南治过疫的——原是我前头三婶娘留下来的女儿,备礼倒要仔细些。”
刘之敬一听他后半句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到了这会儿他已经确认,蒋家从未认为他要娶的是蒋桃华,而不是拿了别人的庚帖来糊弄他,否则蒋榆华不会这么坦然地提起蒋桃华。
这问题只可能出在他画的那张图上。刘之敬心里迅速盘算着,试探着问道:“原来你这位治疫的三姐姐也是你三叔的女儿?那岂不就是——”
蒋榆华笑道:“就是燕妹妹的姐姐了。她是前头三婶留下的,燕妹妹是如今这位三婶娘生的。”
刘之敬心里更凉,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原来如此。说起来你这位三姐姐岂不是极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
蒋榆华随口答道:“可不是。三姐姐六岁的时候就没了娘,三叔心疼她,怕她受委屈,所以拖到她十岁上才续娶了现在这位三婶呢。”
刘之敬仿佛迎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冷到了脚:“那蒋燕华她——她不是你三叔的女儿!”蒋桃华十岁的时候曹氏才嫁给蒋锡,可蒋燕华只比蒋桃华小一点儿,怎么可能是蒋锡的女儿。
蒋榆华惊讶地看着他:“刘大哥你难道不知道?燕妹妹是如今这位三婶带来的,原姓陈。不过她自跟着过来就改姓了蒋,入了三叔的户籍。”
刘之敬这下简直不是被泼凉水,而是被闷了一棍子了。弄了半天,不但没娶到蒋桃华,甚至连个真正的蒋家女都没娶到!他看着蒋榆华惊讶的表情,恨不得上去掐着他的脖子摇晃,问他为什么不早说。
蒋榆华却是根本没有想到刘之敬居然连蒋锡有几个女儿都没搞清楚。说起来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从来没有想过打探别人家的事,哪里知道人家后宅之事并不是一打听就能知道的。因此他的惊讶完全是真的——毕竟刘之敬连蒋燕华的背影都入画了,他还以为自己是成全了一段红叶传诗一般的姻缘,哪知道刘之敬竟是被蒋柏华坑了一回呢?
刘之敬僵直地坐着,很想掀翻桌子,然而他毕竟是个在任何时候都能迅速冷静下来审时度势的人,此刻也不例外。聘书已下,而且还是刘家急火火请媒人上门赶出来的。最初又是他自己画了蒋燕华的背影,无论如何也怪不到蒋家头上去,便是要退亲都无话可说。最重要的是,如果退亲,会给他带来什么结果?
首先,他得罪蒋家是肯定的了,非但不可能再得到蒋家助力,反而要结仇。其次,他无故退亲,名声必定要受影响,传扬出去只怕再想娶妻都难了。再者那蒋桃华频频出入宫闱,若是得罪了她,难说会不会在皇帝面前说他几句坏话,那时麻烦就真的大了。
脑海里迅速地盘算着,刘之敬刚刚腾起来的怒火又被自己压了下去。他略有些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那日在你家,倒曾瞧过个背影,只不知哪个是你三姐姐呢?”想起这话说得有些失礼,又连忙补充道,“此次去了蓝田洛南两县,才知道那边连生祠都为她建了,实在令我等须眉惭愧啊……”
蒋榆华与他熟了,且想着马上就是一家人,倒也不避讳什么:“你说那日啊——三姐姐穿的是红衣,她是爱穿红衣的。”
刘之敬听到这里算是完全明白了——的确是他认错了人。当日他抱着蒋柏华爬上墙头,确是看见前方还有三个人正转过回廊,其中一个身材最高的穿的就是红衣,而桂花树下的那少女穿的却是湖蓝褙子。只是当时蒋柏华冲着那蓝衣少女叫姐姐,便将他完全误导了。
“之前,倒是真不知道你三叔有两个——女儿……”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蒋燕华算什么女儿呢,分明是个冒牌货!
蒋榆华张了张嘴,好玄没把自己家里都看不上蒋燕华因此才从不对外提起的话说出来。幸好他脑子还在,只干笑了一声道:“燕妹妹性子文静,素来不爱出门的,不比我三姐姐那般——能干,在外头也有名声。”又连忙补充道,“不过燕妹妹做得一手好针线,亦是读书识字的。人又孝顺,我三叔也将她当亲女儿看待。”
他这么一说,刘之敬倒想起了蒋桃华曾经给承恩伯看过那病的事儿,当时他听了之后也打消了娶她的念头,还是后头谋的缺没了才不得不重拾旧题。现在想来,蒋燕华纵不是蒋锡亲生,至少如今也冠着蒋家的姓,若真能如蒋榆华所说得蒋锡视如亲女,那也够了。
至少是个清白女子,不出门有不出门的好处,性子贞静孝顺,才是家宅之福。刘之敬这么安慰着自己,对蒋榆华干干地笑了一声:“等出了正月,寒家就登门下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