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恕己将众人的口供给崔晔看,一边对阿弦解释道:“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所说,但是他们……不过不要着急,我不会就此罢手,还会继续追查的。”
崔晔把众人的供词一一看过了,重新交还给袁恕己,他把愤怒的阿弦拉了回去,问道:“你先前跟少卿说,凶手是周利贞,原因呢?”
在崔府的时候,阿弦现身说凶手是周利贞,袁恕己向来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一听有如此发现,立刻回转大理寺,先行拿人。
阿弦虽然并未细说原因如何,袁恕己却凭着对她的了解,心想确定了目标,再一审就能水落石出。
没想到这一次竟碰了个钉子。
此刻崔晔问起来,阿弦道:“我当然知道,我看见他了!”
崔晔问道:“是怎么看见的?是……亲眼所见,还是……”
阿弦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在高建离开后,我看见他被害的场景,动手杀人的,就是周利贞。”
崔晔道:“那就是说,你不是亲眼所见,而是……”
“阿叔!”阿弦震惊而骇怒地叫了声。
她觉着,崔晔的意思,隐隐竟是在质疑她的话的正确性。
崔晔停了一停,才又缓声道:“阿弦,你听我说,还记得……”他眉头一蹙,放低了声音:“还记得那次闯宫么?”
阿弦微震。
崔晔又道:“还有……还有在少卿生辰的时候……”
阿弦的脸一寸一寸地雪了下来,她骇然看着崔晔,步步后退。
崔晔道:“我并不是就说你看错了,但是……有没有这个可能?现在你需要的是平心静气,仔细再想想看……”
“我要怎么平心静气!”阿弦盯着他,冲口叫道:“这次高建死了!”
崔晔心头微沉。
不错,死的不是别人,是高建。
也是能让阿弦关心则乱的人之一。
“是他,我知道是他,”不等崔晔再说什么,阿弦不顾一切地叫道:“早在高建出事之前我偶尔会看见他拿着刀对我笑,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只以为还像是在少卿府里那样,是我想多了的错觉。但是、但是高建真的死了!我知道是他,虽然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一定是他!阿叔你相信我!”
崔晔默然看她,然后道:“我当然相信阿弦。”
阿弦回头看向袁恕己,后者回她的是个恳切凝重的眼神,道:“你只管放心。”
阿弦的鼻子一下就酸了,她强忍着喉头的哽咽,道:“我没保护好高建,我、我害了他……”
袁恕己不敢再跟她对视,忙转身,走开一步又对崔晔道:“天官、先带她回去歇息吧,这里的事交给我。”
***
阿弦本来不想回府,却经不起崔晔百般劝慰。
回到崔府,迎面崔升走来道:“哥哥总算回来了,老太太那边等着你回话呢。”
崔晔看一眼阿弦,本想陪着她,但是昨日阿弦在案发现场昏厥,被袁恕己亲自送回,后来传出是高建出事,众人又知道高建跟阿弦的关系,阿弦且又昏迷不醒,崔老夫人跟卢夫人焦急万分,在阿弦昏睡之时已经来探望过三四回,好不容易等她醒了,突然又随着大理寺的人出去了,叫两位长辈如何能不操心。
这件事的确是得崔晔亲自去回才好。
崔晔先送阿弦回屋,牵着她到榻边儿坐了:“你好生休息,不许乱动。等我回来,知道么?”
阿弦静静看了他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崔晔又交代虞娘子让她好生留在屋内照料阿弦,这才起身,前去上房回话。
捡着能说的脉络,向祖母跟母亲交代清楚,一刻钟已过。
崔老夫人听的惊心,其实早听说了高建的事,此刻忍不住又道:“真是骇人听闻,怪不得阿弦那么伤心,她好些了么?”
崔晔道:“您放心,所以之前才跟着去大理寺作证了。”
卢夫人道:“受了这种惊吓,务必多休息几日才好,这种凶险的案子就交给大理寺跟刑部的人去理会就是了,千万不要再让阿弦插手。”
崔老夫人道:“如果被害的是别人还罢了,那可是阿弦的乡党……唉,可怜这孩子,本来在长安就没几个昔日的同乡相识,好不容易多了个人,又偏遇到这种飞来横祸,玄暐你且回去吧,好生守着她……她再怎么能能干通天的,也毕竟是个女孩子,年纪又小,又格外重情重义,可不要过不了这个坎儿,年纪轻轻太伤了心就不好了。”
崔晔忙应承了,当即就辞了两位,自行回屋。
很快,凶手被疑为大理寺仵作的消息便传开了,瞬间传的沸沸扬扬,都说什么“监守自盗”,但又有人说真相并非如此,因为那仵作是有人证并未去过凶案现场的。
次日,突然又有消息说,那仵作被无罪释放了,原因是监国太子李贤过问了此案,发现人证确凿,的确证实那仵作不在现场。
崔晔先前已用熨帖手段安抚住了阿弦,经过一夜的休养,看着她比先前要平静许多。
但在听说李贤放了周利贞后,崔晔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正要回府,就见一名侍从飞奔而来,道:“家里来人,说是少夫人……之前匆匆出门去了。”
***
阿弦在哪里?
答案是大理寺。
阿弦当然也知道周利贞被无罪释放,但她急忙来到大理寺,主要原因却不是因为周利贞。
而是因为袁恕己。
曾经在桐县所见的有关袁恕己的那些幻象,又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眼前。甚至有些景象,跟她所亲眼见到的高建案发现场的情形开始逐渐重叠。
她甚至看见周利贞手持匕首,向着她狞笑,滴滴答答地鲜血从匕首上跌落。
她已经大意过一次了。
这一次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何况她曾答应过袁恕己,也曾警告过周利贞。
可阿弦找来的时候,袁恕己却“正好不在”。
阿弦的心有些空,她忙抓住跟随袁恕己的侍从,询问他去了哪里。
连问数人,都说不知,只有一个路过的小吏道:“先前看少卿往殓房的方向去了。”
虽然并未下雨,但天色阴沉,一层层乌云仿佛要直接从天上跌落下来。有种不祥的预感在阿弦心头徘徊,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
她失去了所有言语,只本能地转身往殓房而去。
这短短地一段路,对阿弦来说,却仿佛是从桐县到长安,又从长安回到桐县,整整地一个轮回。
心底的恐惧也在排山倒海。
“不、不要……千万不要……”从心到身,双耳到身体里,统统是这个声音在尖叫。
阿弦冲进殓房的时候,正看见周利贞背对着自己,不知在做什么。
随着阿弦迈步而入,周利贞动了,他的左手擎起,刀上血随着倾落,右手抬起,竟是握着一簇头发,轻轻一拽,那头颅就被缓缓拖出。
“少卿,少卿……不,不!”两耳轰鸣,双眼充血。
阿弦眼前一黑,心跳仿佛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