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都热了!(1 / 2)

阿弦虽看见了那一幕,却毫无把握,毕竟跟欧添虽只见一面,却已知他是个固执老旧的人,就算欧添曾目睹欧老太婆杀人,就算他记起此事,为了欧家,一贯“至孝”的欧添只怕也不会出面。

但是想到英俊预言说过——袁恕己并未袖手不理而是暗布棋局,且见袁大人居然当真大张旗鼓地前往招县,阿弦略一犹豫,便将这一节暗中告知了袁恕己。

阿弦只想让袁恕己便宜行事,到底帮不帮得上就不知道了,只是尽力而已。

欧添肯上公堂指认老夫人,却在阿弦意料之外。

当时满堂轰然。

欧老夫人色变,望着欧添道:“添儿,你是不是失心疯了,就算是为了维护你媳妇,也不至于要如此对待祖母!你可是欧家的长孙男,如何能这样荒谬糊涂!”

欧添道:“我并没想维护谁,只是想把我心中所知说出来。”

他抬头看向老夫人:“长姐那样聪慧,一心想讨您老人家喜欢,我也想不通为什么您会不喜欢她,乃至于要动手残杀的地步。我是欧家的长孙男,难道长姐就不姓欧了么?”

干枯的手握紧,欧老夫人踉跄起身,用力一掌打落,骂道:“孽障!我白养了你一场!”

欧添被打的转开脸去,泪簌簌落下。

满地孩童的物件映入眼中,欧添俯身,捡起一朵破旧的珠花,他看了半晌,闭上眼睛,喃喃说道:“我只是不懂,何至于如此,何至于如此。”

欧老夫人气急,犯了咳嗽之症,身子颤抖似风中残叶,几乎气厥。

欧荣从旁扶着,道:“大人容禀,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且当时我哥哥年纪尚小,又怎会记得那样真详?只怕其中有什么误会,兴许是因为大嫂一时举止失常,惹得哥哥也有些神志不清了,请大人切勿十分当真。”

袁恕己见他一心为了老夫人辩解开脱,道:“公堂上难道有戏言?若是当堂作伪证,也是要追罪受罚的,你是想让本官追究你哥哥的罪责?”

欧荣忙道:“小人并不是这个意思!”

袁恕己道:“是真是假,本官自会判断,不必你再多言!”

欧老夫人拍了拍欧荣的手,道:“阿荣,不要冲撞大人,是非曲折,大人心中有数。”

欧荣垂首道:“是,祖母。”

欧老夫人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祖母现在才知道,谁才是最值得疼的孩子。”

老夫人说罢,又看向袁恕己:“大人,家门不幸,让众人看了笑话。老身这把年纪了,能苟活几时?也不想再跟儿孙辈强辩什么,一切就由大人秉公处置就是了。”

袁恕己道:“那老夫人可认罪?”

欧老夫人只神色如常地说了四个字:“民妇无罪。”

袁恕己一笑,看着老妇人枯深的双眼:“好,既然你说让本官秉公处置,如今已有两人指证你谋害人命,不管真假,倒要委屈老夫人在县衙大牢里呆上一阵了。”

欧老夫人一震,旋即道:“凭大人处置。”

听将老夫人关入牢房,欧荣跪地求道:“我祖母年高,方才又有晕厥之意,不堪牢狱之刑,求大人……”

袁恕己并不理会,只看着赵知县,县令会意,苦着脸叫人上前将老夫人带下,入了大牢。

公堂上有袁恕己坐镇,场面还算平静,外头围观的人众却早就按捺不住吵嚷喧闹起来。

有的说道:“难以置信,难道这老夫人真杀了那许多女孩子?”

也有说道:“不要乱说,老夫人是信佛的,且这许多年做了多少善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有什么误会?欧家大爷跟少夫人的话难道都是扯谎?”

“说起来这可是欧家大爷两口子不对了,身为欧家的子孙,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祖母?实在是大不孝。”

最后这句,居然响起一片赞同之声。

赞同声过后,一个道:“那如果欧家那些丧命的女婴真的是被老夫人害死的,欧家大爷这样做也是被逼无奈的。”

“不是说了老夫人慈悲心肠,不会做那些恶事么?”

“欧大爷言之凿凿,还有假?”这说话的人犟起来,质问:“万一老夫人真的杀了女婴呢?”

沉默。

有人嗫嚅:“这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也太心狠了。”

忽有人小声道:“其实……就算老夫人如此,也是情有可原的。”

另一个人随着低低道:“是是是,想要香火嘛,老夫人的心情我是懂的。总不能让老欧家断子绝孙呀。”

“而且老夫人又这样高的年纪了,难道真的要因为这个被追究刑责?按照律法,这该是死罪吧?”

“实在是可怜,这样大的年纪了。”

蓦地有人哼道:“其实都怪欧家大爷,简直是无事生非,毕竟是自己的祖母,何必这样绝情呢?如果真的害老夫人无法善终,欧家又颜面尽失,那可真是罪大恶极,不肖子孙!”

“咦,大人应该不会真的杀了老夫人的头吧?我记得本朝律法里有规定,七十以上者免罪来着……”

这些人起初窃窃私语,后来不禁声音高了些,里头听得清清楚楚。

袁恕己似笑非笑,也不言语。

阿弦距离堂外更近,那些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扑面而来,就仿佛一根一根针又刺到身上。

曹氏跟欧添正往外而行,那些人望着他们两个,自动让出一条路来,眼神闪烁各异。

另一边儿欧荣身边儿围着一圈儿人,有的正口出安慰之语。

欧添听到“罪大恶极,不肖子孙”,蓦地站住脚,他环顾周遭,似乎每双眼睛里都带着鄙夷跟指责,连几步之遥的欧荣也是这样的神情。

曹氏不由握住了欧添的手臂,这里如此人山人海,对他两人而言,却仿佛身处荒漠,孤零零地。

正在这时,身后有个人道:“大爷。”

欧添回头,却见是阿弦。

阿弦看看他,又看向欧添身侧,视线下移。

欧添本来不懂,看着她的神情,忽然通身发冷:“你……”

阿弦道:“她在这里。”她顿了顿,道:“芳姑在这里。”

从方才欧添上堂之时,那小女鬼就跟在他的身旁,只是因公堂威杀太重,小女鬼无法进入,只在人群中观望。

欧添被老夫人指责的时候,小女鬼忍不住试着闯入,却终究无能为力,只能站在门外大声叫:“小炭!”

直到欧添走了出来,小女鬼才靠近他身边儿。

此刻在阿弦眼前的,正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儿,垂着两个柔软的发辫,鬓边戴着一朵泛旧的珠花——正是欧添先前手心里握着的那枚。

她竭力仰头看着欧添,身影在阳光底下沐浴着一层金光,朦朦胧胧,不似鬼魂,反如仙子。

欧添睁大的双眼泛红,他顺着阿弦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身边,却空空如也。

芳姑却仰着头看欧添,目光闪闪,稚嫩的声音道:“小炭,我知道你最敬畏老太太,你肯为了我这样做,我很喜欢,你还是那个暖和的小小子,一点也没有变坏。”

阿弦将芳姑的话说给欧添。

欧添攥紧双手,浑身颤抖,牙关咬的死紧,嘴角肌肉丝丝牵动,泪却从通红的眼中坠落:“长姐……我、我很想念您……”

曹氏一手抱着欧添的臂,一手捂着嘴,眼中也落下泪来。

芳姑看看阿弦,伸出小手儿摸了摸阿弦右臂上的伤处,道:“十八子,谢谢你为我们做的这些,之前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你,请你原谅我。”

阿弦摇了摇头,冲她笑笑:“没关系。”

芳姑是个小女鬼,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力量,那夜因有求于阿弦,情急之下只顾往前扑过去,无意伤了她。

欧添只听见阿弦说话,便问道:“她还说什么?”

芳姑笑笑,道:“我醒来的太晚了,但是看见你终于成家生子,心里很喜欢,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心的走了。”

阿弦神色一变,芳姑道:“不妨事,你告诉他就是了。”

欧添泪痕满面,阿弦无法跟他对视,只道:“她、她要走了。”

欧添惊道:“去哪里?”

芳姑身上的金光越来越盛,魂影也越发淡了,她张开双手,在原地转了个圈儿,笑道:“咦,我忽然感觉这样轻快?我一点也不冷,一点也不疼了!……太好了!”

一阵风吹过,芳姑的身影徐徐乘风而起,消失于云端。

欧添正心惊着急,见阿弦抬头看天际,他正也要抬头,谁知还未动,耳畔就听见一声银铃似的笑声。

这般熟悉,这般久违。

欧添通身巨震,蓦地仰头,望着那湛蓝天际。

天青无垠,白云悠然,欧添定定地看了半晌,蓦地大叫道:“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