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弟弟还是吵得不可开交, 钱给了三万就没了着落。她这次又给他们凑了十万块钱送过来。这已经是她可以凑到的最多的钱数了,因为这场事故, 她已经快被掏空了。
她该怨恨谁呢, 酒驾的父亲,软弱无能的母亲,被宠坏了一毛不拔的弟弟,还是没有本事挣钱的自己?
而且, 不知道是谁举报了她,最近学校一直在查她课外补课的事情。
想到这里, 张冬梅就忍不住合拢了手, 握成了拳头。
课外补课她还不是为了学生好?
现在名为减负,不许给学生布置过多的作业,但是考试的难度非但没有往下减, 还再不断地增加。没有那些题海,没有更多的练习,怎么能够把学生的成绩搞上去?
是谁举报了她呢?
张冬梅凝了神,眼眸微动,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一个的人。
学校的领导透露,这一次的情况很不乐观,对方不仅有她给学生补课的证据,还有一些她体罚学生的证据,甚至还有她收受贿赂的证据。
对方提供的名单和证据都很详尽,事情的最坏处理结果,她可能连教师资格证都要被吊销,再也没法在一中任职。
学校现在还在努力,希望能够争取留下她,不过她可能会成为辅导员,不能任教。
是不是那个交不起学费,没有上补习班的学生?不过那个学生应该不会知道这么多细节。还是那个被她打得耳朵破了的学生?也怪她大意,那一次她没有问好学生的家庭背景,谁能够想到那个学生的远房舅舅竟然是在教育局工作的?或者是……和她有竞争的李老师,她之前就在明里暗里和她争今年的优秀标兵,还假惺惺地跑过来说,觉得不应该给学生补课,早晚出事……
张冬梅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当务之急,她要把钱凑到,她的家人只能指望她了。
那些人哪里是她的爹妈?分明是豺狼虎豹一般,她拿不出钱来,就要把她生吞活剥,一口一口地吃掉。
他们欺软怕硬,不敢去找弟弟,就来磨她。他们对着她痛哭流涕,却是完全不管她这个女儿的死活,为了凑钱,她已经想尽了各种的办法,刷光了信用卡的额度,借过了所有能借钱的同事。
可是那被撞的人家早就威胁,如果不把钱交够,就打残她的父亲,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而且她知道,父母告诉了对方她的工作单位,如果她不把窟窿填上,被害人的家属恐怕还要闹到学校来,那时候,她就连辅导员也做不成了。
大巴终于停在了汽车车站,张冬梅走下了车,拎着自己的包,这一路没有顺路的公交,她也舍不得打车,就准备这么一路走回家去,高跟鞋有点不合脚,很快就磨出了泡,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了刀子上。
她一边走,一边翻着自己的通讯里,里面记录了几百个学生还有家长的名字,其中打了星号的,就是家里有钱的,打了加号的,就是家里有关系的。
张冬梅的手指在一个一个熟悉的名字上划过,然后终于鼓起勇气打了一个电话。
对方是她之前班上的学生妈妈,家里非常有钱,有两家连锁的饭店,平日里,对她热络,出手也阔卓,甚至和她姐妹相称。
张冬梅刚寒暄了几句,提到了要借钱,对方就迟疑了一下,“张老师,我听说你的身体原因,下学期不带我们家宝儿了?”
张冬梅心想,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那个,我还没有收到通知。”
这句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人一走,茶就凉。
张冬梅继续打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她的嘴角逐渐浮现出了冷笑,这些家长们,之前的时候为了讨好她,一个一个都给她塞钱塞东西,现在听说她可能不教孩子了,刚提到借钱就挂断了她的电话。
她现在已经四十多岁,离异,无子。
这一生的这几十年,她没有什么朋友,没有什么亲人。
现在想想,她的毕生好像都奉献给了教学事业,到了最后,她剩下了什么?
教师的工资本来就微薄,更何况她还要补贴给家里。
张冬梅进了家,这地方还是她早年贷款买的,只是一间非常小的房子。
张冬梅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始从床底下搬出大的箱子。她一个人,脚还在疼着,心里有着气,屋子里热极了,可是她连电扇也舍不得开。
张冬梅费劲了全身的力气,直到身上全都是汗,才把那个大大的箱子拉了出来,她喘着气,手上被箱子的边缘磨破了皮,有点火辣辣地疼。
然后她跪下身,开始看箱子里的东西。
那曾经是她的宝贝,里面放着厚厚的一叠奖状,那是她这二十多年教师生涯留给她的殊荣。
她抚摸着自己的一叠奖状,那么多的荣誉,那么多的表彰,那么多人说她是个好老师……
她坐在床边上,一张一张地把那些东西翻过,爱不释手,她的一颗冰冷的心也逐渐温暖了起来。
从教这么多年,她几乎每天都要批改别的老师数倍的作业,她经常备课到深夜,第二天又早早起床去看早自习。数学不像是语文英语那样的学科,可以偷懒吃老本,不断地有新的题型,每发一本新的练习册,她就要自己从头到尾做上一遍。每过一年,她就会更新一遍自己的教案。
她或许真的做了很多的错事,但是自问也做过很多对的事。
从教这二十多年来,她是真的教出了好多的好学生,教出了很多天之骄子。
如果没有她,那些学生可能根本不会有现在的成就。很多的学生,可能只是一个卖菜的,端盘子的平庸之辈,因为她,那些人上了好的高中,好的大学,有了不同的人生。
可是那些学生,并不对她感恩戴德。
那些家长们不可靠,学生们更是白眼狼,一个一个毕业了,都不联系她。
世态炎凉。
她想起了她的丈夫,那个男人说她的心里只有她的学生,两个人的真正决裂,是在张冬梅为了准备公开课连续站了九个小时流产之后,在发生这件事以后的第七天,她就放心不下学生,爬起来站到了讲台上。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