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少——
林暮冬阖了下眼,擡起右手,慢慢整理着垫在小姑娘颈后的帽子,帮她把短发轻轻理顺。
发丝被轻轻拂开,淡淡的暖意抆过脸颊。
叶枝舒服得眯了下眼睛。
早上起来凭着十足十的意志才艰难睁开眼睛,一上车就忍不住睡着了。叶枝到了赛场,被冷风一吹才短暂地清醒了一阵,这会儿正是最困的时候。
射击并不是多激烈的运动赛事,不是每场比赛都会有队医出场的机会,甚至有很多时候比上一天都未必用得到。
今天的比赛进行得很顺利,叶枝努力跟着看了一会儿,眼皮不小心黏上,再好不容易彻底睁开,已经被羽绒服好好地裹上了。
叶枝整个人陷在大了好几号的羽绒服里,抱着热水袋,又这样被他罩着,暖和安稳得整个人都要陷进梦境的海洋里去。
枕着的臂弯安稳坚实,叶枝侧了侧脑袋,不自觉地轻蹭了下温暖的布料,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林暮冬瞳底的光芒一瞬深了下。
他至少——应当能牵她的手。
小姑娘枕着他的胳膊,困得朦朦胧胧的,依然支撑着不肯合眼睛,还在等他的答覆。
林暮冬静静站了半晌,点头:“好。”
爲了保证队医的休息时间,林暮冬看了下时间,特意强调:“我早点去,不准再熬夜,十一点半必须睡觉。”
叶枝困的时候尤其听话,眼睛高高兴兴弯起来,在他臂间点头点头点头:“好呀……”
林教练很严厉:“也不准再给我吃薄荷糖。”
叶枝动作一顿,眨了两下眼睛。
小姑娘困懵了,动作反应都有点儿慢,仰头望着他,小巧的鼻尖耸了耸,泛红的眼尾一点一点耷拉下来。
有点委屈。
林暮冬:“……”
林暮冬闭了下眼睛:“就一颗,睡。”
叶枝心满意足,又往羽绒服里缩了缩,整个人几乎都陷在暖烘烘的温度里,听话地阖上了眼睛。
林暮冬没走,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挡住了最后一点可能刮过来的风。
一天的比赛平安无事,一点儿没打扰到队医在场边补觉。
飞碟队领队偷瞄了一天,跟到了开会的套间蹭泡麪,拉着柴国轩诉苦:“有这么无聊吗?我一直觉得我们飞碟比射击有观赏性啊……”
“行了,射击观众至少还能看着靶。”
刘嫺一针见血:“你们飞碟一出去,除了专业队员,人家都不一定看见在哪儿。”
飞碟队领队挺难过,闷不吭声缩回去,挨个回了队里小伙子的微信。
射训中心囊括了飞碟、射箭、射击队,射箭有自己的锦标赛,只有飞碟一直挂在射击这边,明明训练从来不在一起,每次比赛还都要碰一次头。
两支队伍在亲切有爱的表象下互怼惯了,柴国轩懒得多管,摆了下手:“人各有志,兴许人家叶队医不喜欢太活泼的……50米消息下来没有?”
听他提起这个,刘嫺的神色也沉了下,摇了摇头。
比赛是在最后一天,世锦赛除了业内运动员,关注的人向来少。可也正是因爲关注的人少,哪怕弄出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会引起过大的反响,射联也会因爲“创新”、“增加观赏性”的理由对其更加包容。
他们之间都已经传开了小道消息,说不定组委会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却一直都按着消息不放出来,很显然就是在盘算着什么。
“现在50米手枪是韩国的强项,这儿又是他们主场,不管做什么都不奇怪。”
刘嫺声音压得低,敲敲桌面:“之前几场咱们压他们压得狠,10米气手枪叶队医临场那么一治,直接把人挤出了前三,估计已经记恨上了。万一回头摆咱们一道,拿不出来人跟他们正面对上……”
柴国轩靠在椅子里,视线落在窗外,没出声。
气氛一下子有些凝重,飞碟队领队抱着泡麪,有点儿不敢说话:“林教练伤还没好吗?真的不能上吗……”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已经被两道严厉的视线钉得没了声息。
柴国轩就没动过让林暮冬上的心思,语气严厉:“哪怕伤好了也轮不到他,他都多久没练过50米了?”
林暮冬在手枪项目里统治的时间太长,有时候50米没人,也会去救一救场,一样能拿下不错的成绩。长久下来,所有人对他都有了盲目的信赖。
可越是这样,柴国轩越不能让他再出现在赛场上。
射击是最容易有老将因爲后继无人复出的项目,可短暂的恢复性训练又太难找回状态。
柴国轩见过无数仓促复出的老将在媒体笔下“惜败”、“不复当初”、“惨负新人”,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林暮冬也走上这条路。
处在巅峯状态的运动员状态滑落都可能被抨击质疑。如果让人知道林暮冬已经连靶都没法击中,谁也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舆论反弹。
看着两个人严峻的神色,飞碟队领队隐约猜到情况,老老实实闭了嘴。
“不准再提这件事。大不了就是个闭幕式的表演赛,纪念纪念项目也就到头了……不可能真撕破脸,回头不一起参加奥运会了?”
柴国轩吸口气压了压火,撑着坐直,摆摆手:“不说这个了,看看明天的比赛——”
他终於察觉到有些不对,皱了下眉,往四处看了看:“暮冬呢?”
刘嫺往四处找了找,摇摇头。
柴国轩是手枪项目出身,哪怕现在带着整个射击队,刘嫺和林暮冬也还是跟他最熟悉的两个。每次开碰头的小会,林暮冬虽然不说话,但至少还都是在的。
今天不知道怎么,居然没坐在每次给他专门空出来的那个沙发里。
“看——就说了别老不说话,再怎么也出点声,回头人丢了都得过半天才能发现!”
柴国轩年纪大了爱操心,找不着人就开始着急,摸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他跟车回来了吗?是不是落赛场了?”
刘嫺有点儿不敢想林教练在柴队心里的形象,冲疑着拦他:“回来了?我记得他领着叶队医上的车,两个人还商量什么时间,好像是约了什么……”
看看飞碟队领队就知道,林暮冬在队里哪怕不出声,也无疑是足够有存在感的。
刘嫺最近都忍不住观察林教练时隐时现的孪生兄弟,顺着回忆那时候的情形,脑海里灵光一现,忽然想起来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林暮冬今天一天好像都没戴护腕。
也没去练枪。
大概是他坐在叶队医身边的时候显得太自然了,刘嫺观察了他们一天,甚至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来。
想起上午见到的情形,再联系昨晚发生过的事,刘嫺隐隐约约生出点儿预感,拼命给柴国轩打手势,叫他先别打电话:“柴队——林教练有没有可能是去找叶队医看手了?”
“怎么可能,你以爲带他去看一次手有那么容易?”
柴国轩摆了下手,听见另一头电话通了,收回注意力:“暮冬,跑哪儿去了?天快黑了,用不用找人去接你?”
“不用,一会儿就回。”
林暮冬的声音隔了一刻才在电话里响起来:“我在叶队医这——”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听筒忽然传来悉索的磕碰声。
……
刘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万一呢?说不定……”
像是被什么捂住了话筒,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闷得不大清楚。
“哪儿来的万一……你当他是五岁小孩儿,抱一下摸摸头,给颗糖吃就让人治手了?”
柴国轩的声音透过一层阻隔传过来,不大清晰,却依然听得出重重叹了口气:“要真这么容易,我不早把他绑到医院去了?”
另一头无可奈何的安静下来。
说服了刘嫺的柴国轩松开了捂着电话的手,声音转而清晰,依然弥足和蔼地关心着已经不是五岁小男孩的林暮冬。
柴国轩:“在叶队医那儿啊?挺好挺好……在叶队医那儿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