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依然握着他的掌侧,小姑娘的手软绵绵的,拉了他摸索着往桌边走,没因爲之前的谈话生出半点儿的芥蒂。
屋子里很暖和,一点点驱离了他身上的寒意。
林暮冬的视线拢着她。
他没违抗她的力道,被领到能见度稍高些的窗户边上,靠在窗沿,看着又忙忙碌碌跑去搬椅子的小姑娘。
昏暗的屋子里能见度实在有限,叶枝走得小心,脚下还是没留神绊了一绊。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
叶枝眨眨眼睛,抱着椅子仰头。
林暮冬微垂着眼睫,瞳光安静凝落在她身上,单手扶着她的胳膊,眼底深邃得像是映落着窗外的月色。
那把椅子分量有点沉,被他随手接过来放下了,却没坐,只是依然倚在窗沿上。
他的身形其实已经有些偏瘦,只是依然有着流畅劲韧的肌肉,并不显得有多瘦削单薄。但肩背骨质仍然锋锐,哪怕这样放松下来靠在窗边,也依然清晰地投落下沉静轩峻的影子。
叶枝心跳又莫名有点儿快了。
林暮冬低头看着她。
“今天……”
林暮冬缓声开口,嗓音微沙,擡手摸了下小姑娘的头发:“对不起。”
叶枝仰着脸,澄亮的眸子疑惑地微微睁大。
林暮冬打量她一会儿,自己先哑然地弯了下嘴角,摇摇头:“以后不会了。”
走廊里的不欢而散,两个人都散完了,小姑娘好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前半截的不欢。
也不知道以后万一真和人吵架了要怎么办。
大概是在这里实在太过放松,莫名就操心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林暮冬没再多解释,只是重新低下头,拢着小姑娘的手稍稍使力。
叶枝有点儿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力道往前挪了挪,仰起脸。
“都过去了,以后不会了。”
林暮冬微微低头,跟她保证,声音轻的几乎带出些柔和微沙的气音:“我歇一会儿。”
两个人原本的身高差出不少,现在林暮冬半坐在窗沿上,那一大段身高就被放松的肩背模糊下来。
房间里昏暗安静,他整个人的锋芒都被柔和淡化了,始终笔挺宽阔的脊背几乎隐约透出些让人难过的疲惫,稍稍俯身靠在小姑娘的肩上。
叶枝眨了眨眼睛,主动张开手臂环住他。
像是能体察到他现在的状况,小姑娘没像任何一个给他治疗的人那样不断地追问他问题、要他回答思考,就只是安安静静让他靠着,手臂环过他的肩背,努力踮了踮脚让他靠的更轻松一点儿,轻轻勾着他的脖子。
暖乎乎的温度落在颈间,留下一点儿温暖的分量。
林暮冬阖上眼,手臂一瞬绷了绷,又慢慢放松下来,依然维持着眼下的距离和力道。
心底的情绪逐渐被彻底安置妥当,林暮冬深吸口气,重新直起身,就势把还踮着脚的小姑娘圈进怀里轻抱了下。
正要放开手臂,叶枝忽然在他臂间动了动。
柔软的力道轻轻拱着胸口,钻出来颗小脑袋,锲而不舍:“所以……到底对不起什么呀?”
林暮冬不自觉屏息,缓缓呼出口气,唇角不着痕迹地扬了下,最后揉了一把小姑娘的脑袋,放开手臂。
林暮冬在口袋里摸了摸,把一块奶糖放在叶枝的枕头边上,嗓音温和低醇:“没什么,快睡。”
他是担心叶队医怕黑,才赶过来看看,现在叶枝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害怕,他也没什么再留下的理由了。
林暮冬放下糖,替她把椅子挪到牀头,起身准备离开。
叶枝吓了一跳:“等一下——”
林暮冬迈出的脚步稍一冲疑,借着窗外云雾散开的月色,终於后知后觉发现了地上铺得到处都是的论文。
有高有低错落有致,铺得九曲回廊,中间就只留了一条窄窄的通路。
牀边还倒扣着一本大概是掉下去了的英文专着,镶金铜版纸,看着就分量不轻。
总算明白了小姑娘爲什么一定要拉着自己的手进屋,也大致弄清楚了第一声闷响是怎么来的。林暮冬及时收回步子,单手在牀沿一撑,正要站直,眉峯却忽然微微蹙起。
被子下面也有个硬邦邦的东西,不轻不重地硌了他一下。
因爲他刚刚无意的动作,那个东西也跟着滚落出来,恰好碰到开关,一道光束就忽然照亮了牀上的一小片区域。
是个笔形手电,边上还散放着几张纸质的论文,贴了不少便利贴,有几页做了折角,都密密麻麻做了笔记。
光线太暗,看不清究竟写的什么内容。
被子的形状几乎还保持着原本的样子,一看就是小姑娘整个人蒙在被子里面,偷偷打着手电翻论文做笔记,牀边的小方桌上还放了杯特浓的咖啡。
看着特别像是宿舍里深陷考期漩涡的医学生。
怪不得甚至没发现停电。
想起了这几天叶枝身上淡淡的咖啡香气,林暮冬接住那个差点滚到地上的小手电,放回牀上,视线转向叶枝。
被抓包的小姑娘也正悄悄瞄着他。
叶枝显然已经一点儿都不怕他了,老老实实站在边上,白皙修长的脖颈微缩起来,眉梢眼尾都乖乖地耷拉着,一副虚心认错的架势。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当着他的面一点点挪到牀边,仔细地轻轻扒拉着东西,慢吞吞一样一样往身后藏。
林暮冬:“……”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时年二十五岁的林教练,终於第一次体会到了领队柴老父亲的真实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