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枝攥攥袖口,认真确定了自己到射击队以来见到的最危险的东西。
“原本这次去世锦赛也定了是他带队的,这回临时换人,队里压力大了不少。”
边上的中年教练叹了口气,不无惋惜:“要是——”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后面柴国轩忽然严厉地咳了一声。
中年教练张了张嘴,还是没再说下去。
几个教练员你一句我一句,转眼把话头扯向了别的地方。
叶枝跟在一旁,认真听着众人的话,能插上话的就插一句,插不上就安静旁听,心里悄悄转着刚刚众人讳莫如深的事。
这个年龄和成绩,不继续参加比赛,却退役当了教练,确实太可惜了。
叶枝又想起那只戴着护腕的右手。
他是……受了什么伤吗?
对射击运动员来说,手无疑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手端不稳了,针尖大的靶子一晃就会错过去,甚至打到别人靶上都不是多稀奇的事。
单纯的射击运动是不太容易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的,说不定是什么别的意外。
运动损伤和一般外伤是相通的,叶枝在心里理了理着腕部关节肌肉相关的病案,继续向前走了几步,隐约察觉到身边说话声渐低,下意识擡头。
什么事都最怕想。
她刚刚想起那双深潭似的眼睛,一擡头居然就看到真的了。
叶枝摸摸袖口,抓紧时间,把念头清出了脑海。
怕林暮冬的显然不止他一个,教练们大都是运动员退下来的,最年轻的也有三十七八岁,见到他却都不觉声音渐低,客客气气地问了好。
林暮冬寡言,却没有叶枝想象里的傲气,一丝不苟地逐个回应,反手关上了身后的门:“里面在训练,暂时不能打扰。”
几个教练面面相觑,神色都显出些尴尬。
“暮冬。”柴国轩咳嗽一声,快步过去,压低声音,“人家小叶队医头一次来,你让她看一眼,也算是支持人家工作……”
林暮冬微微落下视线,声音清淡:“现在是叶队医的工作时间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窗外刚化的雪水,冰得人止不住打激灵。
柴国轩有些尴尬,回头看了看简直一吓唬就能吓哭的小姑娘队医,想要圆场,身后的叶枝却已经诚实摇了摇头:“不是。”
软糯好听的嗓音落在冰凉的雪水上,咬字依然温缓清晰。
林暮冬循声擡头,视线落在叶枝的身上。
叶枝眨眨眼睛,犹豫着是要退开还是躲到刘嫺身后,没来得及行动,林暮冬已经出声:“但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队员们正在模拟预选赛考核。”
林暮冬收回视线:“不能有干扰,绕路吧。”
没想到他还愿意解释两句,柴国轩喜出望外,丝毫没介意林暮冬依然冷淡的语气,欣慰拍他肩膀:“早好好说不就行了吗?就说你考核呢,又没人不配合你……走了走了,咱们绕着过去。”
有他发话,几个教练都松了口气,纷纷绕开。
刘嫺拉了一把叶枝,拖着还在怔怔的小姑娘打了个转,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看见了吧?这就是咱们队人形冰箱,以后躲着他点儿,不然被冻死了都没人敢救你。”
看叶枝还有点没回神,刘嫺当她是吓到了,笑着打趣一句,转而安抚:“不用害怕,林教练不找麻烦,工作业务也没得挑,当队员拿金牌,当教练出苗子——就是眼睛里只看得见他的枪,平时要他多说两句话,那得撞运气。”
第一天来就碰上考核,刘嫺怕她对林暮冬有意见,特意多解释了几句。
队里分气步枪和气手枪两项,刘嫺四十二周岁退役之后就一直留在手枪队,目前和林暮冬分任男女气手枪的主教练,对林暮冬的了解也要比别人多些。
“不能多说……可惜是真的,谁都不敢猜他本来能帮我们拿多少块金牌。”
刘嫺瞟了一眼柴国轩,压低声音:“上届奥运会忽然换新规,咱们队成绩其实很一般。唯一的一块金牌就是他拿下来的,还是首金——要不是因爲这个,早就要被全体整顿换血了。”
刘嫺叹了口气:“大家心里都清楚……”
林暮冬在队里有这样独一份的待遇,当然不光是因爲柴国轩一直以来的坚持回护。
叶枝点点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人都走干净了,场馆里大概还是在考核途中,林暮冬一样不能立刻进去,抱着手臂靠在门上,正闭目养神。
那双湛黑冰冷的眼睛阖上,冬日午后的淡白阳光落下来,沿着轩俊深邃的眉宇轻轻滑落。
让林暮冬整个人都像是跟着温和了一点。
叶枝脚步稍顿了顿,听见刘嫺叫自己,正要回头跟上去,林暮冬却忽然像是有所察觉,睁开了眼睛。
一不留神,叶枝被落雪冰碴兜头裹住。
……
一点点。
叶枝悄悄修正了自己的印象,被刘嫺拉着转过走廊,终於把那个吓得憋住的激灵轻轻打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