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在这偌大秦宫之中,尽管汉楚二军兵士混杂,但敢将坐骑带进宫来的,理应只有二人。
其中一人,自为威风霸道、实权在握、是以毫无顾忌的项羽。
另一人,则非其名义上的主君,楚王熊心莫属。
哪怕刘邦先被封了沛公,后又做了大将军,但在形式比人强前,也是行事极尽低调,乘车至秦宫前后,步行入殿的。
这匹马儿,究竟是刘邦事前派人藏得,或就是楚王心的那一匹?
吕布不及细思,当他目光顺着那牵马的汉兵、投到自偏门内鬼鬼祟祟溜出的那人面孔上时,一下钉住了。
满打满算,他虽一共见过三面,但那张仿佛能与他最恨的大耳刘重合起来的可恶嘴脸,却称得上是刻骨铭心!
吕布只觉一阵阵热血疯狂上涌,直冲脑门,胯,下乌骓犹如感觉出他那犹如实质的杀意,无比配合地朝前迈了几步。
身后阳光刺目,完完整整地将他那如煞神临世的高大身形拉得触目摄人。
本就心绪紧张的汉兵一行,乍然面对无声杀出的吕布时,胆子险些给当场吓破。
更遑论他所骑不的不是其他,而是在巨鹿一战后、随其主名声远扬的神驹乌骓!
却说刘邦赴宴后,没坐上多久,便察觉出宴中杀机四伏、情势极其不妙。
楚王到底深居后方,未曾亲临战场,根本不清楚项羽的可怖程度。
而这一点,却也多少是刘邦的有意为之——倘若楚王真正意识到项羽勇武势强、丧失了制辖对方的勇气,甘心作为傀儡的话,人虽能苟活,自己却是再无染指天下的机会了。
他刻意引导楚王轻看项羽能耐的苦果,如今就轮到他在宴上心惊肉跳的品尝了:楚王这头初生牛犊,丝毫不察项羽那濒临耗尽的耐心,在酒席之中当着赴宴众人的面一昧呵斥项羽、强命其与汉军握手言和,消除误会。
楚王不知自己在生死界限上反复徘徊,刘邦却能轻易察觉出始终沉默不言、对楚王不予理会的项羽隐忍的浓烈杀意。
当项庄在范增的传召下入殿,借舞剑为由,频频向他比划后,纵在项伯和楚王的倾力相护下未被伤及,刘邦还是不安到了极点。
如坐针毡一阵后,他实在按捺不住了,与张良眼神一交汇,迅速定下了抛下楚王、由对方留下善后,自己不辞而别的决定。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刘邦心忖,项羽到底是名义上的臣下,除非丧失理智,定然不敢公然弑君。
可要迁怒到他头上的话,却是容易的很——若非项羽好礼讲颜面,大可随便寻个借口将他给加害了,再把十万汉军顺势吞下,那又找谁说理去?
没了刘邦的汉军,便是一盘散沙,哪怕在楚王处,也没了继续维护的价值。
倒不如先离开项羽这刀俎,彻底保住性命,之后再在楚王或项羽的分封下进行争取。
度过这一危机,只要别是太偏远的封地,日后便还有机会。
面临着近在咫尺的杀身之祸,刘邦不知有多懊悔阻止项羽入关、公然递去刀柄的轻率之举,倒是再不心疼要亲手割让出去的战果了。
只是刘邦没想到的是,他的霉运,才不过是刚刚开始。
吕布虽不知宴中详情,但见刘邦这鬼鬼祟祟的架势,哪怕是傻子也能瞧出他要悄然逃席的意图!
眼看着仇人……祖先的大好头颅送上门来,吕布岂有任其溜走的道理!
“刘——贼———休———走!!!!”
他虎眸冒火,一股视敌为草芥的凌人气势骤然炸开。
随他那声爆咤一出,乌骓闻声一昂首,长啸一声,一扫方才疲态,精神抖擞地撒蹄前冲起来!
他器宇轩昂、纵使静立不动,也是十足的威风凛凛。眼下与马心意相通,一致向敌,更显他修罗临世的英勇无敌!
分明仅是一人一马,却硬是跑出了令地面震荡、耳边嗡鸣,叫人心惊胆寒的千军万马的冲天气势!
刘邦做梦也没想到,这天底下还能有第二人驾驭得了那匹无比烈性的乌骓,还是一位一瞧便知常人难以匹敌的英雄人物。
若非项羽那对重瞳此时无双,单观那冲天气势和雄健身躯,他几要以为是对方看破自己逃席意图、设法先一步来此堵截了!
然刘邦到底是个能实力悬殊时、也敢与项羽作敌的老辣角色。
见来者不是项羽,他一颗心在起初的惊骇过后,就迅速落了地,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心里清楚,经此人一声爆喝,殿中人虽不见得,周遭楚兵却定将察觉,说不准很快便赶来此地。
一旦被人控制扣押下来,那他之前的心血便将彻底白废,更因这无端逃席的鬼祟之举、而将一大好借口拱手奉送给了项羽。
他不可与其缠斗,当务之急,应是趁着宫中无马,还有近半汉兵、城门还未彻底落入项羽之手时,先逃回汉军阵地再说!
刘邦心念电转间,手底下却片刻不曾耽搁。
他一边利索地翻身上马,一边飞速催马离开,一边还不忘对他最心腹的四名步将果断下令道:“先砍了他那马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