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么骄傲的云朝会因为分手而郁郁寡欢,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过，周芙知道的时候很难过。

如果当时自己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她是个胆小鬼, 也是个懦夫。

她对不起云朝, 很认真捧着他的脸, 承诺, “我再也不会抛弃你了。”

那句话她说的那样轻松, 原本以为是一句可以轻而易举实现的承诺，却没想到, 自己会再一次的辜负他。

周芙恨自己，好恨，她都觉得自己该死。

恨到最后也就变得麻木了。

她要嫁给秦聿了，云朝和沈林欢联姻失败后, 云家也又为他物色了一个女孩子, 女孩尚小, 才刚刚毕业，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睛清澈干净。

周芙见过那个女孩的照片，是沈林欢给她的，她沉默地看了会儿, 说：“挺好的。”

沈林欢向来不是个多事的人, 她大约是想劝她, 可看她态度便明白了, 于是没有再多话, 只说了句, “据说人不错, 对洛洛也很好。”

洛洛，听到这个名字，周芙恍惚了一下，一股难言的悲痛顿时袭上心头。

如果说她罪孽深重，那最对不起的，大约就是洛洛。

沈林欢问她，“要不要见洛洛一面？”

她仓皇的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尖利，“不要。”

她没有资格。

周芙结婚那天，场面非常的大。秦周两家的联姻，半个津城上流圈，都在关注着。

据说云家也送了礼物，周芙没有过问，也不敢问。

她只记得婚礼现场盛大隆重，宾客尽欢。所有人脸上喜气洋洋。

秦聿的脸色，也难得的好。

恍惚中，她也有一种自己很幸福的错觉。

待宾客散尽，回了房间。

半醉的秦聿扯下领带，玩味看她的时候，周芙主动抱住了他。

……

她年初结婚，云朝的婚礼定在年尾，得知婚讯的时候，她人在拉斯维加斯，隔着半个地球的距离。她似乎终于等到了这场感情的终结。

那天秦聿来看她，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哑巴了似的。

秦聿含怒把她摁在床上，他去见了朋友，似乎喝了点儿酒，动作粗鲁，讥笑她：“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有意思吗？”

周芙别过头，表情有些倔强，依旧没有吭声。

过了会儿，她终于自嘲地笑了笑，“没有意思，我向来是个挺没意思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聿低头看她，“我想你不会不知道我们生个孩子目前对两家的重要性。”

两家关系越来越紧张，联姻这阵定心剂，已经不足以维持了。

周芙解自己的衣服扣子，平静地看着秦聿，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好。”

7.

云朝从民政局出来，和林柔各持了本离婚证，面对面站了一会儿，他说：“以后保重。”

林柔扯了扯唇角，点头。

云朝原地抽了会儿烟，没有再吭声。

林柔盯着他看了片刻，夫妻一年，他很少见云朝笑过，这个男人从骨子里就是深沉的。大多数时候只对洛洛表现的温柔。

到了这时候，林柔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所以洛洛的妈妈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你从来没跟我提过。”

云朝点了支烟，作为一个医生，他私下里也并不是个健康自律的人，这两年抽烟越发频繁了，他听见洛洛妈妈四个字，眉心不经意地蹙了起来，有些烦躁地扯了下领口，“冷漠、自私、凉薄……”他说着，语气平静，却无端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林柔眉梢微跳，仔仔细细看着云朝，“真的吗？”

虽是问句，林柔却笃定，他并非是这样想的。不然……他不会对那个女人讳莫如深到这种地步。

她还记得有一次洛洛闹着问，“我妈妈是个坏人对不对。”

她正在看电视，电视里的妈妈因为犯罪而不能去见自己的女儿，只能躲着偷偷看，洛洛问过许多类似的问题，无论洛洛怎么问，云朝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妈妈的不是。

他总是说：“没有，是爸爸不好。”

林柔起初觉得云朝只是不想伤害孩子，但慢慢的，又觉得他对那个女人，应当还保有感情。

云朝并没有回答，表情寂寂，“别问了。”

林柔耸耸肩，“随口问问，我是你太太的时候都没问过，现在已经是前妻了，更无所谓了。”

林柔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只是又说了句，“少抽些烟。”

云朝嗯了声，两个人再度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似乎这一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林柔早就不觉得尴尬了，习惯了。

她又站了会儿，“那我走了。”

云朝点点头，给她开了车门，“再见。”

车子启动后，林柔又降下车窗，探出头说了句，“你这么厉害，洛洛肯定会没事的。”

云朝连礼貌微笑都做不到，他心口刺痛，只轻轻颔了下首，“谢谢。”

洛洛先天不足，还有先心病，先心一直没有发作，去年突然有了症状，并且今年开始频繁发作起来，云朝已经参与了四次会诊，结论都不理想。

最近洛洛一直在医院，林柔并不想这时候离婚，她经常帮他照顾洛洛，但云朝不想拖累她。

她还年轻。

8.

听说周芙在拉斯维加斯生下一个儿子。

云朝并没有祝福她，但是也没有告诉她洛洛生病的事，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给原本应该喜悦的她添堵。

这是他能为她保有的最后一份温柔了。

洛洛第四次入院的时候，周芙从拉斯维加斯回来了。

小道消息，说周芙和秦聿要离婚了。原因不明，大约因为两家利益联系紧密，只说是感情不和，并且会共同抚养这个孩子。

云朝并不关心她到底怎么了，只是听到共同抚养孩子觉得有些讽刺。

他已经无法分心去关心任何事了，洛洛最近的状况很不好，因为抵抗力差，肺部还感染，这更加重了她的病情。

云朝几乎每天都泡在医院里，他已经停职半年了。

离婚后林柔偶尔还会来看洛洛。

沈林欢也会来，有一次云朝听见洛洛偷偷问沈林欢，“妈妈会来看我吗？”

沈林欢向来是个不太会撒谎的人，尤其对小孩子，她大概不知道怎么回答，静静地看着洛洛。

洛洛也看着沈林欢，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洛洛忽然笑了，“就是随口一问啦！”

她年纪还小，很不会隐藏自己的感情，那句故作无所谓的话，醒目刺眼。

因为这个，云朝按了下眼角，阻止快要流出的眼泪。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应该恨周芙，可是他心里其实什么感情都没有。

他甚至想过，去求周芙，让她来看洛洛一眼。可他又害怕，她并不是心甘情愿来看洛洛，反而让洛洛更加的失望。

他觉得他不爱周芙了。他现在只想洛洛能够好好的。

他不爱周芙了。

一点都不爱了。

不敢了。

他以前经常逼周芙露面，他以为她会在意洛洛。

可这么久了，他早就该看清，这个女人的心，就像石头做的一样。

云朝费尽心思，到最后连她一面都没有能见上。

他觉得周芙的心可真狠。

可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挫败过。

后来他就想明白，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有些人的出现，就是劫数。

他当初就不应该心软。

不应该和她旧情复燃。

明知道这就是个凉薄心狠的女人。

许多人都劝云朝放弃吧！洛洛并发症太多了，身体弱得很，即便手术很成功，一辈子也不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跑跳玩闹，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他们还说，孩子总可以再生的，他还年轻。

他从没有听过这样混账的话，正如他从来有料到周芙是这样残忍的女人。

因为这个云朝和很多人吵过架。

母亲很多次对着他哭，问他为什么这样固执。还问他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云朝到现在都没有提过一句，那个人的名字，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有时他也会问自己，周芙到底存在过。

他到底是爱她还是不爱她？

到最后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一个冷漠无情，凉薄自私的女人罢了。

他觉得自己早就应该放弃她了，这样子对两个人都好。

可他放弃了吗？

他不知道。

不过现在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了，他只希望洛洛能够健康一点，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痛苦。

9.

又是一个冬天，周芙的儿子，似乎要满周岁了。

周芙去给儿子庆生，据说生日会盛大而隆重，即便已经离婚，但周秦两家似乎关系依旧如故。

云朝听说的时候，面无表情，内心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他觉得自己也已经并不抱希望周芙会对洛洛有任何母爱了，

他觉得周芙可能压根儿就不在乎，不然也不会抛弃洛洛。

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女人呢？云朝经常不解。

每想一次头就痛一次，因为发现记忆里，都只是那个明媚张扬又心软善良的女孩子而已。

他从来就没有办法，把自私凉薄和周芙联系在一起。

云朝如今已经有些痛恨自己，甚于痛恨周芙，他觉得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罢了，都是他自作自受。

或许她没有错，她只是不爱他而已。

洛洛的病情又严重了些，他没有心思再去想任何乱七八糟的事了。

一个暴雪天，病房的门敲响的时候，云朝去开门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看到那张已经很陌生了的脸。

“我可以进去吗？”

周芙就站在门口，她变了很多，特别多，眼神里没有早些年的灵动了，多了几分深沉内敛。

是的，人都是会变的。

她都已经是另一个孩子的妈了。

云朝突然闷得喘不过来气，他很想怒骂她，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可是他不能让洛洛难过，洛洛已经那么可怜了。

他侧身，“进来吧！”

周芙拿了很多很多东西，她不敢看洛洛，她只是目光盯着手里的东西，声音都是颤抖的，“这个是娃娃，手工缝制的，我那天……自己做的。这个是我……这个……这个是我自己做的饼干……还有，嗯……还有……”

她有些手忙脚乱，躺在病床上的洛洛，突然叫了她一声，声音清脆，“妈妈……”

周芙猝然抬头，愕然看过去，她嘴唇哆嗦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云朝也愣了，他确信没有人告诉过洛洛。

洛洛看到周芙的反应，突然就笑了，“我猜对了对不对？你就是妈妈。”

洛洛倏忽折起了身，周芙紧张地扑过去，扶住她，洛洛便顺势钻进她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腰。

“妈妈，你终于愿意来看我了吗？”

周芙慌张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这是她第一次和洛洛拥抱，仿佛昨天她还是怀里那个小不点，倏忽之间就长到这么大了。

最后是云朝把洛洛拉开了，“你要听话，妈妈会经常来看你的。”

洛洛便立马躺好了，“我会听话的。”

小孩子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她很紧张，生怕周芙下次不来了。

周芙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会挨骂的准备。

她以为云朝会骂她，洛洛会讨厌她。

但是，她并不害怕。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来。

但她没有想到洛洛看到她会这样开心，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和洛洛说了很多话，小孩子翻来覆去的话都是那些，问她以前去哪里了，问她以后还走不走。每多问一句，她的心就疼一遍。

傍晚她告辞，离开的时候，洛洛紧张地看着她：“妈妈，你明天还会来看我的吧！”

周芙眼眶一热，点了点头，“会的，妈妈明天一定来看你。”

云朝送周芙出去，外面依旧下着暴雪。

云朝问她，“你怎么回去？”

周芙依旧有些无措，搓了搓手指，“我……我走着回去。”

她就是走着来的。

就像古时候的负荆请罪，也或许只是为了让心里好受一点。

云朝倒是没有多问，跟着她一起走进雪中。

直到出了医院门口，云朝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周芙说：“就送到这里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