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道(2 / 2)

接近牲口的存活方式,或许能让她产生几分快乐。但问题在自己,非不为也,实不能也。这一切无关食物的味道好坏,只是他的五脏六腑率先放弃了生存,不想让他好好活。

他吃了很少,就爬到了一边沉默。

解萦冷着脸拉扯锁链,将他强行拽回了食槽前,点了他的穴道,她随手抓起一把白饭,强行往他嘴里塞,逼着他下咽。

“不吃东西,身体会垮掉。别跟我玩以前绝食那一套,再来一次,我真的会让你饿死。再者说,我还想好好孝顺你几年,所以,乖,听话,多吃一点。”

白饭连续塞了好几把,君不封泪流满面地吞咽,很快,胃部一阵猛烈抽痛,他瘫在地上浑身痉挛,又将这些东西纷纷吐了出去。

解萦帮忙清理了他的秽物,面无表情地警告他,如果再次呕吐,她不惮让他吃掉这些呕吐物,而食槽放在一边,俨然是等着他吃完再换。

“那也不能,一直吃……等晚上,晚上好不好?”

解萦点点头,心烦意乱地转身出了密室,去研究自己开发的新道具。君不封则安静地等着黑夜来临,后来见解萦回了密室,他很有自觉地俯下身,忍着身体的不适,咀嚼着白饭。天气炎热,食物放久了不免发馊,解萦在旁边围观,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漏。她快步走到他身边,发现君不封已经陷入了一种机械性吞咽的状态。牵扯着锁链强迫他看她,他还在口齿不清地跟她信誓旦旦保证,他不浪费一点粮食,他会全部吃完食物。

解萦想起了他之前跟她谈过要改造伙食的笑谈,解萦断了他爱上自己的念想,也就将他的要求置于脑后,没想过要给他做什么好饭好菜,甚至报复性地只为他置备一些清汤寡水。

但是这次他大规模的食欲不振,令自己有点怀疑食物的味道,虽然眼下她准备的也不过是简单的白饭。心虚地拿起一把尝了尝,嘴里果然泛起了馊,她忍着恶心强行咽下了饭,不可置信他竟然一直在忍。

“都馊了,你怎么不跟我说?”

“你用心准备的……不能轻易浪费。”

解萦发起了窘,她的准备如此敷衍,又怎能当得起用心。大哥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她心里泛了锥心的难过,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控制住自己想要紧紧拥抱住他的欲望,俯下身,与他平视,“那想吃点什么,跟我说,我去给你做。”

君不封呆呆地看着她,脸上绽放出一抹微笑。

解萦也傻傻看着他,暌违依旧的暖流在四肢涌动,她有点意外此刻温暖出现的时机。现在的她总是试图规避这种暴露缺点的情感表现,这种温柔让她流连,可她也不会忘记自己在上面屡屡栽下的跟头。

君不封冲着她傻笑,而她则把这份笑意拆解的七零八落,想到了曾经他对她感情的伤害,解萦又恢复了平素的冷酷。

“再不说话我就按着你的头让你把这些馊饭都清理干净!”

“米粥……喝点米粥就好。”

“米粥?别的东西不想吃?”

他摇摇头。

“酒呢?也不想喝?”

君不封又是笑着摇头,“不想。”

解萦一直有给他留着百花酿,可之前的某一日,好酒成了解萦用来给他清理身体的道具,而剩下的酒同样不浪费,在她的命令下强行喝完。他难得醉了,被解萦按着翻云覆雨的时候吐得昏天黑地,而清理之后又是无法控制地发情。

大概在那之后,他对酒就有了阴影。

解萦没想那么多,虽然他们的每天的日常经常以她对他的凌虐收尾,但这次她明显看出,他的身体情况不佳,且非平常意义的皮肉之伤。她毕竟不是疯子,知道自己虽然一直在做过火,好歹有一条牵引着自己的底线,基本意义的让他存活。

君不封得了久违的善待,长期赤裸的身体上多了一块破破烂烂的遮盖,解萦不仅给他熬了粥,还有苦涩的汤药。汤药下肚轻而易举,粥中亦有惊喜,夹杂了肉末和青菜,剁得很细,与平素两人吃饭的粗放不同,一碗粥,他看出了解萦的用心,虽然胃口依旧不振,他带着欢欣鼓舞的心情勉力而为,浑身不适地享用了小姑娘给予他难得的善意。

米粥成了他的日常饮食,前几日还能看见用心,后来就成了单纯的白粥,他的特权消失殆尽,又成了她肆意玩弄的好狗。

这夜解萦往他体内塞了五个虫笼,待她悠悠睡去后,君不封不再做戏,直接放弃了排出虫笼的举动,任由疲倦占领身体入睡。

按照解萦平常羞辱他的话语来说,他已经被解萦干“松”了,排出体内的虫笼并非难事,但轻而易举达成了她的要求,反过来,感到无聊地反而是她,他绝不吝惜为她创造羞辱自己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经随着解萦的残忍行径日益崩坏。他的所作所为日趋一种盲目地讨好。看不到她的快乐,所以退而求其次,希望能抓住她稍纵即逝的笑。代价是自己受尽屈辱,虽然羞辱过程中,心痛地无以复加,但过程中看到她嘴角的微小弧度,快慰又足以抵挡羞辱时的苦痛,只是当一切过去,他们的争斗偃旗息鼓,熟悉的疼痛会再度侵占他的身心,直面他们的难堪。

睡醒后的解萦站在他面前,讥讽他。

“不错嘛。努力了一晚上才排出来两个?”

他沉默地抬头看了看她,便阖上双眼,安静等待她的责罚。

解萦推搡着他的身体,让他坐着面对她,而她手里拿了一根崭新的红烛,刚刚被点燃。

君不封微微一笑,知道她是要往自己身上滴蜡。

以前没经历过,不知道会有多痛。谈不上跃跃欲试,他只想知道关于这种折磨,自己是否需要偶尔的做戏。

蜡油滴到了分身上,疼痛免却了他做戏的功夫,惨叫之余似乎闻到了一股被烧灼的焦味。身体习惯了疼痛,分身即便在如此惨烈的疼痛之中依然能保持挺立,很快被快速凝固的蜡油固了型。她轻松愉快地将蜡油滴在他的胸口,他的后背,待他熬过了这一轮痛楚,她又开始了新的刁钻角度。

直到君不封伏在地上奄奄一息,连惨叫也发不出来,解萦才收了手,着手清理他身上的蜡。

蜡油的清洗十分费力,解萦拿着剃刀,大手大脚在他身上搜刮,给本就伤痕累累的躯体上又添新伤。大致将石蜡搜刮干净,解萦推着他去洗澡,之后便将他晾在一边,整个人继续沉浸在春宫图的绘制中,姑且算一日安稳。而君不封僵在地上养伤,又一次迎来了只有自己清醒的孤独夜晚。好在如今病痛缠身,身体的疲累抵消了他心中的烦闷,虽然疼痛无休无止,他到底陷入了一场并不踏实的睡眠。

久违的好觉令他在突然惊醒时分外愤懑。迷糊着闻到一股熟悉的潮气,他抬眼看了看小窗外的景象。盛夏时节,一场疾风暴雨,来势汹汹。雨水很快蔓延进了密室,没过了他的脚背。而他在这种冰凉之中打了一个寒噤,听见一声惊雷。

他下意识看向解萦。解萦正在雷声的余韵中不耐烦地来回翻身,想来处于将醒未醒的边缘。

他慢腾腾地靠近她。

解萦没有给他的双手加以束缚,仿佛是有意无意将自己的一切弱点暴露在他眼前,他可以随时拿捏她的命门做文章,也许解萦始终隐隐约约期盼着他的反抗,至于之后她自己的结局是毁灭抑或无恙,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当然,这同样可能是她留给他的陷阱,她等着他的野心暴露,行径正好验证了他诺言的虚假,她大可以拿他的举动来羞辱他,折磨他。君不封只在第一次留意到疏漏时,心中一闪而过他不愿承认卑劣,而之后,他恢复了平素的思想空白,不去思虑这个疏漏背后的任何考量。他远远地守在一边,不去靠近,能勉强维持他们的现状。一旦触及了禁果,他实在没有勇气,也没有心力,去探寻自由背后的真实。

又一声雷鸣,解萦打了一个哆嗦,在睡梦中发起抖来,嘴里不清不楚的嘟囔了几声,君不封很清楚地听到,她在唤他大哥。

他很意外,会在解萦口中听到他的这个称呼。

他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这么叫他了。

和两人从前朝夕相处的亲密不同,也与她盛气凌人的压迫不似,解萦的这一声低吟脆弱,低落,像是隐藏了许久后突然剥开了内里的伪装。

她重新成了那个缺爱的小姑娘。

脑海中轰隆轰隆地回响着解萦轻声唤他的声音,他呆呆地跪在她的床边,就像曾经犹豫是否应该悄悄牵住她的手,他在应许与无视之间摇摆,最终认命地,在心里,悄悄回应了她的呼唤。

他在这儿,电闪雷鸣的雨夜里,守在她的床边。

窗外雨声潺潺,睡梦中的解萦仍然紧蹙着眉头。他将解萦柔弱无骨的手护进自己手心,自己偏过身,凝视着黑暗中她模糊不清的面容。

长久以来困扰他的自我厌弃感在小姑娘面前,渐渐消失了。

心静如海,他在雷鸣的深夜守着心尖上的小姑娘,知道她从未怕过,心里依然泛起了苦涩的甜。

愣神看了她许久,不知不觉眼眶湿润,他捧起她的手,在上面落下轻轻一吻。一吻之后,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他低声笑了。

夜深人静总是容易想起旧事,想他们曾经度过的每个雨夜,她不怕打雷,却经常被吵的睡不着觉,温婉的性子也随之变了调,骨子里的蛮横一览无余,而他守在床头,总要安抚,情绪安抚下来,是他为她编造梦幻冒险的夜晚,宁静祥和的日常漫长而琐碎,当时以为是寻常,而关系走到了穷途末路,才知往日可贵。

尘封在记忆里的甜蜜侵占了他的心房,对比如今之惨淡,他垂着头,不断喘着粗气,试图压制整个人濒临崩溃的情感波动。他仰面朝天地向后倒去,冰凉的雨水没过他大半个身体,数不清的小伤泛起疼,勉强将他从几近发疯的痛楚中唤醒。

甜美可人的小姑娘与如今残忍暴戾的魔女形象南辕北辙。他疯狂地怀念往昔,但也不厌恶如今的她。就像在他第一次被解萦强暴后,他以为他会恨她,可是没有,猪狗不如活到现在,还是不恨。

在雨水中打了一个寒噤,他冷静下来,直起身,又靠近了解萦。乖乖收回想要触碰她脸颊的手,他冲着她苦笑。

她是他的唯一特殊,唯一例外,是深爱,也是最爱。

只是一度如父如母如兄,多重身份视角下的考量,让他很难从中分辨出自己的真意,即便是现在,哪怕对她动一点非分之想,长年累月积累的道德束缚就会压迫的他苦不堪言。

某种意义上,他感谢如今的悲惨遭遇。解萦对他的拘禁与虐待,让他从另一个角度,渐渐意识到他对她的爱。

虐待是她根深蒂固的性癖,以前总想着解萦能够顺顺利利的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现在看来,能承担她的凛冽,并且为她所喜爱的男子屈指可数。他在种种机缘之下成了她欲望的发泄品,又忍不住猜想,如果没有自己,谁又能承受她的疯癫。

并非他以这种悲惨境地而光荣,只是若非心甘情愿,长年累月的拘禁,爱总会被磨平。而他希望她一直有人爱,被武林所宠爱,被整个世界所偏爱。

他只担心,自己陪不了她太久。

内心始终在自我厌弃与自我放弃的天平中摇摆,成全他对她的爱恋,自尊低到尘埃,而这份牺牲又让他的理智分外憎恶。

他憎恶自己的一切牺牲,又沉溺牺牲之后的短暂温存。

他知道,总有一天,这份博弈会出现一个缺口,将他的灵魂彻底撕裂。

而今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只希望能够留存此刻的平衡。

不疯不傻,身体康健。

他在爱。

用自己的方式,燃尽一切热情在爱。

爱意蛰伏在每一道伤口中,每一声惨叫里。

灵魂无需负担多重身份的罪恶。

神祗终会明白他的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