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氏轻叹一声,摇头道:“未必如此。别忘了,老太太毕竟是伯府的长辈,她跟蔡府如此亲近,怕是早被划归了二皇子党。而我父兄虽被贬官外放,但始终是首辅门生,支持太子一脉……我猜着,你父亲必定是受了哪方牵连。其实当日突然下诏让你父亲去崖川打仗,这事便处处透着蹊跷。所以方姨娘才扮了小厮,随他同去。若是真有什么不测,方姨娘自幼习武,也能尽量护老爷周全。”
她说到这,不免又叹气起来:“老太太必定知道些内情,要不然哪能这么急切地逼你让袭,但为娘愚钝,这几日看她的行事,竟参不透那边到底知道些什么。现在就怕……”
怕就怕蔡府拿着祁卓当棋子,用完之后草草丢弃,再来谋夺他的爵位。
祁垣虽从不关注朝堂之事,但于人情世故上心思通透,一点就明。彭氏说到这自觉失言,忍住不说,他便也只当没听明白。
彭氏打住话题,拉着祁垣又看了会,从饮馔澡浴、衣被更换到交友拜师,事无巨细地叮嘱许久。以至于祁垣回到自己的院中时,为这份慈母之情唏嘘许久。
他心中也有一些烦闷。
忠远伯府庙小妖风大,他如果真的一走了之,彭氏等于是丧夫失子,骨肉分离,彻底没了指望。
这妇人性情温婉,对子女慈爱,对长辈恭顺,如今看她落到这种下场,祁垣心有不忍。可是再一想,别说他从未当自己是祁家人,又时常想念自己的亲生父母,便是他肯在伯府留下,恐怕也帮不了彭氏什么。
反正他明年也中不了会试。中不了会试,便做不了官,不能带着彭氏母女离了伯府。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没本事,让人指望不上。与其这样,倒不如痛痛快快回去,赔人家些银子。
祁垣叹了口气,心想罢了罢了,大不了回扬州后,就找人捎信回来说自己云游四方去了,以后每年再多给彭氏两千两银子。
这银子既能买个好宅子,也能多雇几个忠仆,实在不行让彭氏也过继个儿子过来,怎么都比自己靠得住。
他这么想着,心里才舒服了一些,又叹了一回儿彭氏苦命,继续去收拾自己的包袱去了。
虎伏几人却回来的格外晚,直到日暮才回府。祁垣担心得不得了,等几人回来一问,才知道原来这每月固定的集市上,只准许具有“市籍”的商人以及其他特许的人员在里面经营买卖,虎伏几人既不是商户,又没有公文手续,因此早早被拦在了外面。
后来还是虎伏找了个香药摊子的摊主,跟人商量着在那搭卖了一下。
当然作为回报,她们卖完自己的东西后也不好立刻就走,仍是站那帮那摊主招呼顾客。一直到日落关市,摊主收摊回家,她们才回来。
好在香丸卖的不错。二十几个小罐,虽是便宜卖也得了四贯多钱。
祁垣拿了一贯钱出来,给她们三人分了。
小丫鬟又惊又喜,跟虎伏一块巴巴地看着他。
祁垣满腹心事,勉强笑道:“你们平时跟着我也没什么赏钱,这点拿去买东西吃吧。明天再给你们放个假,等我去了国子监,你们就要去夫人那边了,恐怕都没空好好玩。”
这三人都不是家生子,一听回家更是高兴。一个接一个地谢了赏,就挤着跑去做饭了。
祁垣吃过饭,把白天收拾好的包袱检查了一番,又另找了个网兜,将那盒沉香缠了几层,放进去,银子也裹一裹装好。大小两个包袱放在床头,拿被子盖住,便这样拥着睡了。
第二天一早,虎伏三人便一块拜别了祁垣,各自回家探亲去了。
祁垣等她们走了,先拿着那俩穿心盒去国公府找游骥,到那边一问,知道游骥跟着徐瑨去登州了,只得无功而返,找了家铺子借了纸笔,写了封信让门子转交。
回来的路上又找了辆驴车,让人明日一早在驸马胡同口等着自己。驸马胡同跟伯府胡同紧挨着,祁垣怕在自家门口太显眼,因此让人在别的地方等。安排好这些,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三日早上,五更的梆子才敲过,祁垣便背着包袱出门了。
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这房间一眼。
他记得自己刚来时候,窗下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放着文房四宝,笔架上挂着两只羊毫笔,一支簇新,另一只几乎半秃,却仍旧被小心的放置着,显然原主人还不舍得丢弃。
祁垣才来的那两天假装练字,随便拿那新的挥了几下,结果笔头弯折,给用毁了。他又不爱惜这些,转头就都给丢了。
书桌左侧的一叠铅山竹纸,他也糟蹋了小半,剩下的也团一团都塞回了柜子里。至于那墨锭砚台,更是不知道去向。
现在这桌面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屋中气味芳香清冽,都是各种香丸香料的味道,也不复原来的书墨悠长。原主人的痕迹不知不觉中仍是被自己逐渐替代,继而抹除干净。
祁垣心中含愧,对着那桌子拜了三拜,又到院中,朝彭氏院子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伯府的后门被他悄悄打开,又轻轻掩上。四周邻里都还没开门,祁垣心跳如雷,越走越快,等看到前面停着的车子,干脆大步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祁垣:小爷走啦!
第15章
驸马胡同停的车子比他昨天要的那个要大,车厢精致,里面还铺着软垫。车夫也换了人,驾车的驴子也换成了马。
祁垣有些疑惑,小跑过去,先问车夫:“是去通州的吧?”
车夫使劲点了点头。
祁垣又道:“定钱昨天给了,半路再跟我要银子肯定是不成的!”
车夫伸手比划了半天,看他不解,又点了点头。
祁垣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个哑巴,估计是昨天那人起不来,所以让哑巴来赶车。又怕自己不满意,因此换了个布置好一些的,算是补偿。
他放下心来,爬上车,把包袱牢牢地抱在怀里。车夫见他坐稳了,这才跳上车辕,扬鞭催马跑了起来。
崇文门那已经有排队外出的行人了,守门侍卫正在一一盘查路引。到了他们这,马车却没被拦下,车夫驾车一路疾行,直奔通州而去。
不到中午,祁垣便到了通州驿码头。
他也不敢逗留,沿途问去,开往扬州的客船却要么客满,要么要价奇高,最后倒是有艘去镇江的民船,途径扬州,不仅少要他的船费,还肯免费管他吃饭。
祁垣怕他有诈,很警惕地看着船主。
船主苦笑道:“不瞒举人老爷,小人主要是想让老爷在船上坐镇。”
原来这运河沿途数道税关,不管是商船还是民船,只要运送货物,都要交税。层层盘剥下来,不少小本买卖基本无利可图。但若同船的有官宦或者举人,这税钱便可以免掉。
祁垣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想还不是举人,便跟那船家说了。船家却道,现在沿途盘查不严,他们本就是民船,船上也都是些书本文集,到时候税钞关一看祁垣这身装扮,多半会直接放行。
祁垣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悄悄去别处打听了,果然如此,便喜滋滋地应了那船家,安心搬去船舱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