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楣实在控制不住心底里燃烧的火,忍不住抱怨。
她刚坐下,但根本就坐不住,很快就又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整个人都透着急躁。
李嬷嬷站在一旁,神色同样有些凝重。
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实在轻松不起来。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喜庆的事,怎么能让人从正门离开?早朝早朝,今天上什么早朝?”
苏倾楣拧着眉头,只觉得一切都不顺心,不合心意,闹心的厉害。
李嬷嬷等她发泄完,这才上前,劝道:“现如今,大小姐风头正盛,反而是我们,一次次较量,一次次吃亏,落了下风,夫人大权旁落,我们辛苦多年的经营,也几乎被拔的干净,现在人都要丢到舅老爷家去了,继续这样斗下去,对小姐未必有什么好处,不如暂时偃旗息鼓,我们休养生息,刚好也会朝春节做准备,等将来找准机会,在做反击,务求一击即中,给她重创。”
苏倾楣来回走了几圈,在原先的位置坐下,眼底燃烧着的,却是不甘心的火焰,李嬷嬷上前,继续宽慰她道:“大小姐现在风头无两,对我们来说未必全是坏事,树大招风,过犹不及,看她不顺眼的,可不仅仅只有小姐,小姐置身事外,就等着看好戏吧。”
李嬷嬷的话,让苏倾楣眼底的星火,消下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升腾起的希望和期盼。
“为今之计,就只有如此了。”
***
二姨娘一行人,队伍颇为浩荡,因为苏如锦的事情,早在京城传来,沿途引来了不少路人的围观。
出了南城门的东北角,有二姨娘事先就安排好的板车马车厚着,二姨娘让人停了下来,然后给几个抬苏如锦棺木的人,一人一个红包。
苏克明人是去上早朝了,但为了杜绝二姨娘说不该说的,而他又无从得知,昨晚从福寿院离开,他就吩咐苏管事,安排两个护卫,一直跟随二姨娘。
二姨娘离开苏府的时候,苏管事安排了这两人,和二姨娘随行。
二姨娘打发掉这些人后,走到苏梁浅身边,看着的却是苏管事指派的两个护卫,小声问道:“小姐有办法将他们打发走吗?”
二姨娘秀美微挑,二姨娘继续道:“既然已经断了关系,我就想断的干净些,我不想让苏家的那些人,知道我和锦儿在什么地方,将来再有牵扯。”
苏梁浅抿唇,只略微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走向了那两个护卫。
人是苏管事安排的,并不是苏克明亲自指派的,苏管事心里对二姨娘也有同情,事先吩咐过,不要太过为难她,所以苏梁浅并没有费很大的唇舌,就将人说服了。
苏梁浅扭头,看着看向一直看在这边的二姨娘,对着她点了点头,走近二姨娘时道:“我和他们说了,他们就在那个茶寮等我们。”
苏梁浅手指了指不远处略有些简陋的茶寮。
二姨娘道了声好,吩咐随身的嬷嬷,给前来的两个护卫,一人一个更沉的荷包。
苏如锦的棺木,被放到了宽大的板车绑好了,二姨娘和苏梁浅上了马车。
马车又走了近一个时辰,最后到了一处靠山临江的地方。
正值春日,山上绿树葱葱,枝繁叶茂,远远的,还能看到掩映着的其他颜色,仿佛要冒头,有种说不出的生机。
河水的旁边,是个小山坡,上面已经长出了绿草,还有各色的小黄花,此处风景宜人,还算不错。
“这块地,是我父亲以前买下的,他本来是打算自己百年后,葬在这里的,当时就是为了怕被查出受贿,他进行的很隐秘,后来姚家出事,被他以很低的价格卖给了别人,前几日,又被我高价买了回来,我想着,若是他百年后想起,应该会回来看看,到时候就能碰面了。”
苏梁浅看的出来,二姨娘是很想姚大人和姚夫人的。
这种对她而言,都是奢侈的思念,让苏梁浅倍感羡慕。
“你准备将苏如锦葬在这里?”
二姨娘沉静回道:“不葬,我打算将她火化。”
“火化?”
苏梁浅看向二姨娘,流露出震惊的情绪。
正常人正常死亡,根本就不会选择这种方式,因为烧毁尸身,被认为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只有那些得了会传染的重病,还有瘟疫离开的人,会用这种方式处理尸体。
“她这辈子,这样短暂,一直被困在苏府那个牢笼,我也是一样,她一直都很想出去走走,我也很想,而且,若是埋在地里,我怕她被心思恶毒的人挖出来。”
苏梁浅想到上辈子苏倾楣处死自己和沈卓白的手段,挖尸鞭尸这种事情,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
“而且,这样的话,我们母女能更好的在一起了。”
二姨娘说话间,苏如锦的棺木,已经被卸了下来,然后被抬到了靠河边山坡和后面山上正中的一块比较平坦的草地上。
因为是在自己身后的方向,所以苏梁浅刚下马车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现在跟随二姨娘,才发现,有几个人,正架着柴火,下面是易燃的干燥的稻草,已经搭起来了。
苏如锦的尸身,被从棺木抬了出来,然后放在了木架上。
二姨娘将苏如锦收拾的很干净,她今天,也是焕然一新。
苏如锦被放在上面后,二姨娘踩在一块木头上,给苏如锦整理头发和衣裳,她下来时,脸上带笑,神色轻松平静,又给了那些帮忙的人,一些赏银,让他们离开。
那些人道谢,看着二姨娘的眼神却怪怪的,仿佛是在看个很恶毒的人。
二姨娘打发完这些人后,走到了一直跟着她的嬷嬷身前,苏梁浅和她们隔了段距离,听不怎么清她们说话,就看到二姨娘说了没几句,那嬷嬷又是摇头又是哭,然后跪在地上。
看这情景,苏梁浅大概猜到那边发生了什么。
想来是二姨娘让她嬷嬷也离开,但那嬷嬷对二姨娘忠心,想要一只跟随着二姨娘继续伺候她,所以没同意。
二姨娘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又说了许久的话,强塞给他几张银票,然后不住的在那嬷嬷回头时,挥手,似催促她离开。
两人脸上都有泪。
二姨娘目送着她走,重回到苏梁浅身边,轻叹道:“对像这种贴身的下人,我看重忠心比什么都重要,绿珠有忠心,可惜啊——”忠诚的那个人,不是她女儿。
“我还有件事,想要拜托小姐,我们同来时乘坐的马车,我放了个包袱,就在我之前坐的位置的脚底下,烦请小姐回去后,找个信得过的人,把里面的东西,给我流放的父母送去,我做女儿的对不起他们,更对不起姚家,若非我教女无方,不自量力,他们还在京城过着锦衣玉食的安逸生活,而不是到那荒僻的地方做苦工,那些东西,应该能让他们过的好些。”
二姨娘神色平静,声音平静,眼泪却没止住,那双大眼,因为红肿,看着比以往小了许多。
她看向苏梁浅,大抵是觉得这样做并不是很好,略有些慌乱着急的擦掉了眼泪,扯着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极有些不好意思道:“最近这段时间来,一直都在麻烦小姐,若真有下辈子,我一定结草衔环,报答小姐的恩情。”
苏梁浅听她口口声声下辈子,眼中是期盼又坚决的光,缓缓道:“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你并不欠我什么,若真有下辈子,找个值得的男人,为自己好好活着吧。”
二姨娘点了点头,眼角都是泪花,她往前走上苏如锦,苏梁浅在她的身后跟着,秋灵和影桐二人,如影子般,跟在苏梁浅的身后。
二姨娘走到苏如锦的木堆旁,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温柔的眷恋,还有安心,她喃喃着,同时是能让苏梁浅听到的声音道:“大小姐说的极是,下辈子,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找个值得的男人,若锦儿还是我的女儿,我一定更用心的教导她为人处世,一辈子值得。”
二姨娘说着,伸手取了就插在一旁燃烧着的火把,屈身放到了木堆底下干草聚集的地方,干草很快烧了起来,同时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星火四溅,很快,那些木头,也渐渐烧了起来。
“我说过,会告诉小姐一个秘密,是关于已故夫人的,虽然我并没有证据,但她的死,和现在的夫人有关,先夫人,被害死时,怀着身孕。”
苏梁浅扭头看向二姨娘,二姨娘落在火堆苏如锦上的目光,也移向苏梁浅,“给先夫人看病的大夫,早被现在的夫人收买了,这是我那个时候花了一百两买来的消息,那大夫医术不错,他说,那是个男孩。”
苏梁浅最见不得就是对腹中还有尚且年幼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下手,不由紧咬住了嘴唇,眼中流露出冰冷慑人的寒光。
“先夫人怀着身孕的人,死的时候,比我还瘦,她死的太惨,估计至今都不能瞑目,大小姐一定要替她报仇雪恨,具体如何,大小姐要想知道,可以找现夫人身边的方嬷嬷。”
二姨娘相信苏梁浅的本事,而她说的这件事,如果成功,是直接可以扳倒二姨娘,给苏倾楣他们重创的,包括苏克明,再加上之前的嫁妆清单,苏梁浅是真觉得,二姨娘一点也不欠她的了。
火越烧越大,火光热量直冲,声音也越来越响。
苏梁浅和二姨娘原先站着的位置,也仿佛跟着烧了起来。
二姨娘话落,看着苏梁浅的神色,见她沉静的眉目坚定,放下心来。
二姨娘拽着略有些出神的苏梁浅,连着往后退了几步,避开那灼人的热,“大小姐!”
最后一个姐字刚落下,二姨娘然松开苏梁浅的手,朝着苏如锦方向,熊熊燃烧着的大火,冲了进去。
她一进去,四周围的火,就跟着烧到了她身后,二姨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秋灵和影桐看着苏梁浅,苏梁浅则看向二姨娘的方向,眼睛里面都是火光,平静漠然却又夹带着怅惘的伤感道:“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她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既然心如死灰,又没什么可留恋的,还痛苦的活着做什么。
人间,很多时候,都不值得,二姨娘早就抱着想死必死的心态了,她能救的她一次,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
另外一边,二姨娘身上,都起了火,她完全成了个火人,她痛声叫着,却没有跑出来,而是爬到了苏如锦躺着的位置,将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她抱在了怀里,紧紧的,牢牢的,看着苏梁浅的方向,边惨叫着边道:“大小姐,您什么时候真正给我和锦儿报仇了,一定要来这里,告诉我们一声!”
她说完,手更紧的搂住苏如锦,痛苦的脸都是扭曲的。
“锦儿,娘的锦儿,不要怕,母亲来陪你了,母亲一直一直都陪着你!”
二姨娘说着,大笑了起来,没一会,因为极度的痛苦,她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再加上火势太大,根本就听不到她再说什么了。
曾几何时,她也想什么都不管不顾,就这样陪着自己的孩子
苏梁浅看着二姨娘轻松的笑脸,忽觉眼眶酸涩,心里刺痛起来。
饶是最冷情的影桐,看着都不由动容,却不能理解。
好半天,火势才渐渐小了,最后青色的草地上,只剩下黑色的灰烬,苏梁浅动也没动,对秋灵影桐吩咐道:“找个东西,将她们的骨灰装起来,再找个地方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