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醒生看到这种场面,心中暗喜,立即让贴身的小厮偷偷混进宴席,找到碧儿,一个眼神之下,人不知鬼不觉地,倒把一个纸包塞给了她。
钟家这席面分为两处,除了几房太太面和心不和地坐在一处,看安家请的名戏班子在演那极热闹的一出《鸿门宴》,另一席现下便只有秦淮一人,既没被邀请去商界的男宾处,又因是男人身份,不好请他去小姐们太太的沙龙,只一人坐在席上,寂然独坐。
****************************************
秦淮一人坐在席上,略低着头,时而喝一口面前的香茶,瞟几眼台上的戏。
说实话,这工夫钟信不在身边,在喧嚣的宴席里,秦淮只觉自己倒像是一只孤独的水鸟,面对一望无垠的水面,无处落脚。
虽说那男人便是坐在旁边,也从不多言,且有时看他一副装出的萎顿模样,还会觉得阴险可怖。可是他现下真不在了,秦淮才发觉,原来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习惯了和他相处的感觉。就算明知他很危险,却似乎也没有初时那般怕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担心自己怕不是到了“近墨者黑”的光景,一直在他身后伺候的碧儿,却忽然笑着说道:
“安少爷怎么倒过这边来了,二小姐现下在那边花厅中呢。”
秦淮心中一动,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果然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安家大少爷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便站起身,和对方打了招呼。
安醒生一双眼睛在他眉梢那颗胭脂痣上滑过,又飞快地在他雪白的脖颈上停了停,笑道:
“我这会子过来不是来寻钟秀,原是有点子小事,倒要麻烦七奶奶,才是真的。”
秦淮微微一怔,面色却不变,笑道:
“安少爷惯会说笑话,想我一介俗人,每日家从早到晚,不过都是在内宅厮混,不像您成日忙于外务,天南海北,无所不知,又会有何事能麻烦到我。便是有,这在座诸多贵客,又岂会少了能人。”
安醒生看他言语便给,声音清脆,加上一说一笑间,眉梢那颗胭脂痣更是生动得甚是俏皮,天生便有一种别样风情,不由眼中便透出一份难耐的骚痒,因又笑道:
“醒生尚未说是何事,七奶奶倒谦逊上了,难不成我在钟家人心里,便如此没有地位,求上一点小事,便真这般费劲为难,我倒是不信的。更何况我所求之事,阖座众人里,也唯有奶奶才是能人了。”
秦淮见他如此说,倒似乎有些好奇,便笑道:“却不知安少爷所说何事,究竟如何我倒成了能人了。”
安醒生眼睛里有一丝狡猾得意的神情一闪而过。
“只因前日我家幼弟新得了一件西洋乐器,甚是喜爱,嚷着要人教她。可是我阖家上下,竟无人懂得,只我虽知那物洋名叫作梵阿铃,但无奈却全无半分音乐细胞,所以亦是束手无策。今天七奶奶过来,我倒忽然想起钟秀曾说过你却极识此物,更曾经一曲之下技惊四座,今日既难得到了安家,无论如何要给几分面子,抽一会子工夫去后宅教教我那小弟弟,你看可好!”
秦淮听他这话,一时间似乎有些犹豫,正沉默间,安醒生又笑道:
“舍弟年幼,有时难免憨顽,七奶奶若是不惯相与小孩子的话,便带碧儿姐姐同去,有漂亮丫头哄着,他自会省事些。”
一边的碧儿便开口笑道:
“安少爷真是好眼色,我家奶奶当初在大小姐生辰时确是演奏过一次那西洋乐器,奴才有幸在场听过,当真是好听得紧。”
说完这话,她又小声在秦淮耳边道:
“奶奶,安少爷既如此说,咱们便去给小少爷指点一二,毕竟大家是极近的关系,这点子小事,也不好推搪,有我陪着奶奶,您尽管放心吧。”
秦淮被他二人如此一唱一和,竟似让人无话可说,便对安醒生笑笑道:
“既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倒是怕要在安少爷面前献丑了。”
******************************************
安醒生在前面引路,秦淮与碧儿便跟在后面,东拐西绕,到了后宅一个很深的房舍。
三人进了那屋子,秦淮抬眼处,竟是一间极雅致的睡房,里面并无一人。
他看了看那房中的妆饰,似乎心中有些纳闷,刚要出声相问,安醒生便抢先开口道,
“这便是我那幼弟的卧房,七奶奶且略坐坐,我去带了他来。”
他说着便抬身出去,临出门前又回头对碧儿道,“这房间隔壁不远便是茶房,劳烦姐姐去给奶奶弄些茶来,一会教那我那淘气的弟弟,定是要口干舌躁的。”
他说完便自去了,碧儿略站了站,便也说去倒些茶水,一瞬间,房间里倒只剩秦淮一人。
他四下打量,心中不禁奇怪,这房间无论怎么看,都不太像是一个幼童的睡房。尤其是那居中的床铺,大红锦被鸳鸯枕,隐约在枕头下面,还压着几本花花绿绿的画册。
秦淮心中好奇那到底是不是儿童之物,忍不住便想走过去,往那画册上看上一看。
这工夫门帘一掀,碧儿双手空空,竟带着个陌生的小丫头,托着茶壶和杯子走了进来。
“少奶奶,真得夸一句安家礼数着实周全,那边如此热闹繁忙,这边小茶房竟然还是有人好茶好水的招待着,根本不用我动手呢。”
她故作自然地说着话,那丫头便走前,倒了杯香茶,双手端给秦淮,柔声道:“钟家奶奶请。”
秦淮看了那丫头一眼,见她年纪不大,看见自己男奶奶之身,竟也没有好奇或吃惊之色,看起来果然训练有素,便接过茶来。
碧儿和那丫头便似乎都在看着秦淮手中的茶杯,见他半晌不动,那丫头便极不引人注意地偷瞄了碧儿一眼。
碧儿笑道:
“奶奶喝口茶润润嗓子吧,小孩子教起来总是难缠的,免得一会儿连水都喝不上。”
秦淮淡淡地“嗯”了一声,端着茶杯走到墙边一幅书画前,背对着两个丫头,认真看着,手上的茶便不住地小口喝了下去。
碧儿和那丫头偷偷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片刻后,秦淮人虽然还在看画,身子却似乎晃了晃,忽然开口道,“你们都出去,我这会子心里面闹慌慌的,想一个人静一静。”
两个丫头面色微变,也无人上前关切询问,倒急忙交换眼神离了房间。
秦淮将杯子放在嘴边闻了闻,放在一边,快步走到床头,从枕下抻出那画册来。
谁知目光刚落到那画面之上,却不禁面色一热,只觉心里竟真地像自己所说,莫名地慌了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