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飞鸿哪里会想到自己觉得如此幸福甜蜜之事, 竟然会给爷爷带来这样强烈的反应,见到爷爷喷出的满地鲜血, 登时扑将过来。
“爷爷,爷爷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吐了这么多的血!”
她有些惊恐地用手里的帕子给钟九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眼睛里已开始淌下了眼泪。
钟九有些哆嗦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倒像是怕她会转身便同钟礼走掉一般, “鸿儿,你若是真心担心我,不想看我把老命扔到这灵堂之上,你现在就答应爷爷一件事……”
钟飞鸿瞬间便听出了钟九这句话里的内涵,脸色一下子变得雪样的白,不等钟九将那几个字说出来,便带着哭腔道:
“爷爷,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心疼我, 最支持我的,现下飞鸿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就是喜欢上了三哥哥, 他也不是什么坏人,为什么爷爷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是当真想不明白…”
这灵堂上的众人心里大多都和她想的一样,也都在惊讶一向老谋深算、德高望众的九叔,今天怎么会忽然间乱了分寸,竟然生出一场灵堂吐血这样令人瞠目的事来。
按说在他人眼里,钟九的家世与钟家可谓是再相配不过,若是其孙女与钟家三少真能相爱成亲,更是强强联手的好事,哪里还有拼命阻拦的道理。
钟九的目光落在已经昏厥的何意如身上,嘴唇动了又动,却终是将一些话又咽了回去。
他此时最激动最憋闷的那股劲头,已经随着胸腔里那口血消退了些许,素来的理智与城府,便又回到了身上。听见钟飞鸿在自己身前哭问,便叹了口长气。
“鸿儿,你现下也不必哭了,原是爷爷一时心急,把有些话说得太急太狠了些。你当初那般年幼,爷爷和你父母便狠下心送你留洋,原就是没把你当那些庸脂俗粉看待,只盼着你在洋人那里用功学习,将来修得一身本事,也能成个脂粉队中的英雄。所以爷爷一见你这会子早早就想到男女之事,难免失望焦急,一时激动起来,倒把我宝贝孙女吓坏了。”
他先哄了孙女几句,又抬头对灵堂中的众人点点头,目光中满是歉意。
“老朽今日因了家事,情绪激动,倒让大家跟着担心惊扰了,现下大太太本就身子不适,今日竟又因我受了惊吓,老朽实在是愧不敢当。”
他扶着钟飞鸿的手臂慢慢站了起来,朝众人一揖后,又转向了对面一直神色忧郁、默不作声的钟礼。
“三少爷,九叔这里先跟你道个歉,方才原是我这做长辈的,太过霸道专横了,竟也不分青红皂白,便说了些浑话出来,三少爷念在老朽昏馈年迈,便包含着些罢。这会子你和鸿儿所言之事,原也是人生大事之一,想来你也明白,总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定了分晓。现下我便带她回去,和她父母认真商议了,你这边却要好好照顾你母亲,她这程子身上甚是不好,你也是知道的,待她醒转了,定要柔和着些,再来把这事协商妥帖了,你看可好。”
钟礼和钟飞鸿互相对视了两眼,眼下一个是母亲昏厥,一个是祖父吐血,他二人便是心下再想要如何,却也不能不顾及亲人的情状。因此上钟礼听钟九之言,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边钟信手忙脚快,已经为何意如找来了医生,那边钟九便带着钟飞鸿,先行辞去。
两人从灵堂出来的光景,钟飞鸿忽然挣脱了爷爷的手,快步跑到钟礼身前,抓住他的手用力摇了一摇。
“三哥哥,无论如何,我都会记着你方才问我的那句话,飞鸿相信去法国的轮船上,三哥哥一定会陪我一起去看满天的鸥鸟!”
钟礼用力点了点头,在她纤柔的手上握了握。
眼前的女孩天真率性,明眸雪肤,便当真像是一只在海天中自由飞翔的海鸥。
“好妹妹,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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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场灵堂大戏的二房三房众人,见钟九领着孙女离去后,一时倒有点意犹味尽的感觉,都觉得今日之事,似乎并不像钟九言语中说的那般简单,只是一时间,还想不出里面究竟有何更深的纠缠。
二房太太莫婉贞见大太太被送到秦淮的正房中去医治,此时便连面上的功夫也有些懒怠去做,便紧张罗着要各自回去。
谁知众人刚要动身,却见二房里的一个管事婆子一路飞奔而来,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待到见到二太太和二小姐,忙高声通禀道:
“太太小姐们都在这里真是最好不过,这会子,原是那安家的少爷,登门给大爷上香来了。二小姐,安少爷自打前脚进了咱家宅子,后脚便不住口的寻问你呢!”
众人听她这话,倒都收了脚,莫婉贞脸上放光,忙拉了钟秀的手,道:
“秀儿你瞧,昨日我便说醒生这几日必会上门,你却只说他轻慢了你,你也知道,安家的生意做遍了天下,他既是日后要接班的人,又哪里会常常得闲,这会子一过来便四下寻你,可见你在他心中的份量了。”
原来这叫安醒生的男子,便是钟秀恋爱的对象。
她在女校读书那几年,也算得上是校花极的人物,那安醒生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她的名头,便颇托了几层关系,终于与钟秀相识并对她展开了追求。
这安醒生的家里,竟也是以香料为生的世家,近些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香料市场所占的份额越来越大,竟有直追钟家的趋势。只不过他家的东西与钟家相比,终是差了些年头与品质,没有象‘钟桂花’那样有口碑的硬货,只是靠着学习洋人营销推广那套本事 ,才算是在香料界混出了头。
因此安氏香料虽然有渐渐追赶钟氏之势,在钟义等人心中,却并未将其视做强敌。毕竟没有灵魂产品做后盾的产业,火得了一时,火不了一世。
而自打这安少爷开始与钟秀恋爱后,便颇主动了一程子,天天对她车接车送,送东送西,私下里也常来钟家看视。
因他外表风流俊俏,出手阔绰大方,不仅莫婉贞一见之下便钟了意,便连钟家下人都因得了他的小恩小惠,而对他甚是喜欢。
这些人大都很是看好这安家少爷,觉得钟秀一个庶出的二房小姐,竟然能得到安家长子如此看重,日后若嫁过去,必胜过钟毓一般,既得了宠爱,又是富贵逼人。
更何况钟安两家又都是香料世家,若果能结了姻亲,说不准还可以把商界对手之势演变成连横之状,也算是一件美事。
只是说来也怪,虽然钟秀倒也和安醒生一直处在恋爱之中,经常出去看戏吃饭。可是莫说那安醒生不像很多风流公子那样,总想在恋爱中占女人的便宜,而是颇为守礼。便是偶尔他努力打起些精神,稍稍想表现得亲密一些,钟秀便摆出一副金尊玉贵贞淑高洁的架势,拒其于千里之外。
总之这两人虽然在外人看来有如金童玉女,私下里却完全不似一众热恋中男女的通常模样,难见那种蜜里调油的感觉。
钟秀这恋爱谈的有距离感倒也罢了,便是她的亲兄长钟义,似乎也对这安醒生有着一份莫名的反感与警惕。
每每安醒生到了钟家,二房上下自是热情款待,上至二太太莫婉贞,下至钟义媳妇于汀兰,都是使出浑身解数,来招待这位未来的二房姑爷。却偏是钟义对他,不过只是一点门面上的客气。
以至于安醒生私下曾在钟秀面前抱怨了几次,话里话外,像是在探问她二哥,是不是总拿自己当成竟争对手来看,对自己实是太过冷淡。
钟秀却嗔怪他未免太多了心,以至于有一次安醒生又开口抱怨,说是在钟义面前略打听了一下‘钟桂花’的秘方,是否上了洋人的保险,如若没有,可不能掉以轻心。自己明明是抱着关心的好意,却被钟义不客气地生生打断了问话,让他甚是难堪。
钟秀听他这话,便正色对他道:
“我自小和二哥的关系便亲密无间,最了解他的为人。现下你和我既是恋人,未来又可能是他的妹夫,他又怎么会冷淡于你。至于你提到这秘方一事,我倒不是说你有意打探,只是你也是商界中人,却在同行面前提及如此重要物事,也未免太过鲁莽了些。我今日便说与你听,莫说这钟家秘方传男不传女,传的也是钟家大房长子,我们二房自是一点摸不到头脑。即便是日后果真二房得了这方子,我亦不会将这秘方说给外姓人一星半点,这既是钟家的规矩,也是我钟秀做人的规矩。”
安醒生哪知这样外表娇美柔弱的美人,竟能冷冰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言语之中,倒好像在暗示自己什么一样。
他一边解释自己绝无觊觎钟家秘方之念,一边却在这次交谈之后,便似乎总以繁忙为由,少了些与钟秀的联系。但是少是少了,每每却还是会送来各种女孩家喜欢的礼物或是吃食,只说自己天南海北的忙碌,倒让钟秀体谅着他些。
而这次听说大房长子暴亡,这安醒生却便又急急上了门来。
秦淮身在一旁,待听到这安醒生的名字,心里倒是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