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烛火沉寂,光束缥缈。
天空中一轮圆月高高挂起,月色满地如清霜。
年轻的男人站在窗前,外头皎洁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悄悄落在床前。
他穿着单薄的里衣,没批外袍,竟也不觉得冷。
他眉心郁结,难以舒展,明显就有很重很重的心事。
马上就入冬了,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在入冬之前,陇西的灾情若是再没得到控制。只要一入冬,天气转冷,再下个一两场大雪,死的人就更多了。到那时陇西就该真的变成一座空城了。
叶世歆睡了一觉再醒来,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身侧的枕头,发现枕头是空的,她身侧没人。
晋王殿下呢?
她面露疑惑,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
视线慢慢恢复清明,她看到晋王殿下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原本挺拔修长的身形,此刻却充满了落寞。
来陇西七日,有好几个这样寂静冷清的深夜,她睡了一觉醒来,枕边都是空的。她看到他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站在窗前冥想,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连外袍都不记得披上一件。
她知道他有心事,所以夜夜睡不安稳。这些天他为了陇西的灾情废寝忘食,殚精竭虑,恨不能一个人能变成两个人来做事。
他这般忧国忧民,心力憔悴,可有些人却是夜夜笙歌,奢靡放纵。
一个人若是背负了太多,心系太多,他注定是不会快乐的。他会时刻忧心,挂念这,挂念那。
就像她自己,因为肩负了太多秘密,所以日日谨小慎微,踽踽独行,唯恐行差踏错,泄露了自己的身份。以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是那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而现在肩上太重,心也太重,就再也寻不到自由随性,肆意而为了。
比起她,晋王殿下应该肩负得更多。他的肩上不仅担着整个北境,还有这天下。
若他不曾忧国忧民,只做小我,放弃大我,以他的身份,堂堂皇子,他一定不用活得这么累。
可惜冥冥之中,这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他自小就投身军营,在军营里历练,镇守北境数年,可当地的百姓亲密无间,如同一家人。他见识过最底层的百姓,深知他们的艰难困苦,他感同身受。所以只想以一己之力让他们过得更好。
有所求那便注定了有所失。想要那么多的黎明百姓安稳度日,幸福康健,那他就必须付出更多。
身为他的妻子,他的枕边人,她懂他的抱负和追求,懂得他要守护的一切,更懂他的身上肩负的使命。她应该无条件地支持他,与他同行,给他鼓励,给他力量。
可身为他最爱的人,她其实并不希望他牺牲这么多,她只希望他能快乐。
她鼻尖酸涩,心酸难耐,觉得特别心疼他。
叶世歆拿来林木森的外袍,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轻轻将衣服披到他身上,柔声细语,“殿下,夜间天寒,当心着凉。”
他握住外袍,冲她微微一笑,“是本王吵醒你了吧。”
她笑着摇头,音色一贯动听,“是我近几日总是睡不踏实,夜里容易醒。”
他自然地揽住她肩膀,将她纳入怀里,“这些天你跟着我跑来跑去,想必是累到了。明日你便在客栈好好休息,别跟我出去了。”
“我没觉得累,反而觉得现在这样很踏实。比起在王府日日无所事事,眼下为老百姓做实事才更有意义。”
“我知道你跟我一样心系百姓,我没有选错人。”男人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赫然一笑,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殿下为何会觉得我同你一样心系天下?”
他睁眼看她,眼神平和温柔,“你若不心系天下,当日我身中剧毒,你又为何救我?”
看看,他果然将她全看透了。骨子里他们都是同一种人。
“殿下你累吗?”她轻轻握住他手。
女孩子的手很小,无比柔软。他的掌心能够全部包裹住。
他被她问住了,愣了一下,疑惑道:“你说什么?”
她直视着他,眼神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她重复一遍:“我问殿下累不累?”
男人闻言倏然一笑,“累和不累有何区别,人活一世,累是常态,不累才不正常。”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殿下不觉得你累得太多了么?”
“此话何意?”
“殿下你背负了太多。一个人若是背负得太多,他注定会累,也注定不会快乐。”年轻的女人静静站在灯下,狭长的影子倒映在地上,静谧如画。
“其实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的,应该让自己过得快乐一些。”她的声音轻而软,却清晰异常,一开口却仿佛带起了阵阵清风,不绝如缕。
“快乐?”林木森似乎听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词,因为已经很旧没人在他面前提到这个词了。
朝局动荡,外敌虎视眈眈,百姓疾苦。生在乱世,不论谁谈起“快乐”这个词都未免太过奢侈。
男人不免笑了笑,声线徐徐而清润,字字清晰可闻,“一个人的快乐是有限的,普天同乐才是真正的快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生而为人,生在皇室,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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