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小明拿起一块腊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又放回去，再把瓦罐大盖子盖得严严实实，叹道：“华人能延续几千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危机意识很强烈……”

生命高于一切，先要活着，才谈得上其他，否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为此，总是比别的族群更勤劳更坚韧更能吃苦。

积蓄和储存的习惯，几乎烙印在了骨髓里，几千年遗传下来。

直到如今。

肖老头连声道：“没错没错，比如我，我是饿怕了。他们（那些年轻人）过了几十年好日子了，已经忘了过去，但是我忘不了，我好几次梦见我饿死的父亲，每每想到，总是全身冷汗，好几天都睡不安宁……其实，我们这一代人才知道，真正吃饱喝足，也就是这三四十年的事情，以前，吃顿肉都要计算着，经常要十天半月才能盼到一次。可是，那些年轻人，很快就没有记性了，以为永远会这么吃下去，会一直花团锦簇，一点也不懂得珍惜，挥霍无度。尤其是那些什么‘月光族’，有一块花一块，一分不剩；有些人甚至借高利贷花，比如我的小儿子一家人，差点被高利贷给逼死了，简直了！”

肖嘉河一家人为了多买房子不惜借高利贷，差点摧毁一大家人的行为，也是肖老头和小儿子一家决裂的导火索之一。

“我经常在想，如果没有拆迁，如果拿不到钱，他们是不是就直接要去讨口了？（断供房子被拍卖？）。所以，我坚决不把房子都给他们，给了他们可能也迟早败光。唉，直到现在，我都特别看不惯浪费的行为……”

“是的，危机无处不在。直到现在，也不见得真正就高枕无忧了，全球变暖，气候恶化，病毒肆虐，各种区域性争端不可预计……黑天鹅随时变成灰犀牛，其实，谁也不知道今后人类的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所以，有备无患是对的！”

肖老头哈哈大笑，简直如遇到了天大的知音，“果然是知识分子才有眼光。富小明，你可比我两个孙子强多了。真的，我们蛮蛮有眼光，我们蛮蛮真是太有眼光了，没有看错人啊……”

富小明也笑起来。

孙女婿资格，这下才是稳了。

肖老头又指着一个巨大的白色酒壶：“还有这五十斤原浆白酒，也是我托人买的。原浆特别好，又便宜，既可以喝，关键时刻也可以用作酒精消毒。老太婆一直怪我不该买，可是，这五十斤还不到五百块，真的特别便宜……”

富小明一直很认真地观察这满屋子的物资，一方面惊叹于老人家的未雨绸缪，一方面暗忖：对于普通人来说，有忧患意识是好事，但是，怀璧有罪，太平盛世还好，如果真的有什么饥荒，你两个年老体衰的老年人，怎么守得住这些东西？先别说亡命之徒，就肖威这些人都会来给你抢光。

可是，他不能这么说。

这么说，会彻底击溃肖老头的心理防线——那简直是连最后的一点安慰也给剥夺了。

富小明从来不会这样泼人冷水。

肖老头不知道他内心所想，还万分高兴：“富小明，你看，我还缺点什么不？”

富小明认认真真：“我再给你准备一点防护的东西吧：比如杀菌消毒之类的防护用品，比如便携式火炉、手摇发电机以及蜡烛什么的。然后，我知道一种很趁手的棍子，既可以当拐杖，又何以防备猛兽，非常好用，下次我直接给你拿来。”

肖老头大喜过望：“对对对，我一直在想，我一定是少了一些什么，可总想不起到底少了什么，就是少了这些啊，天啦，这些也很重要啊，我都忘了，你能给我带来简直太好了……”

……

出门的时候，肖老头忽然沉默了。

富小明有点意外，停下脚步看他。毕竟，他之前一直眉飞色舞的。

他拄着拐杖，低着头，声音也很低：“你说，每个父母都会从子女身上吃亏，其实，也不一定，比如我们嘉明，就在我们身上吃了大亏……”

富小明一直没有提起肖嘉明，甚至一直在避免提及，没想到，肖老头自己说起来。

“其实，有好多次我都梦见嘉明，他每次都站得很远，从来不走近，一直低着头哭……我……我……我后来才醒悟，我们一直亏欠他，是我们活活逼死他……可是，我不敢说……我什么都不敢说……这全是我的报应……”

肖老头没有说下去，他低着头，老泪纵横。

富小明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没有安慰他，只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肖老头自己擦了泪，茫然地拄着拐杖走出去。

反倒是他落在后面，内心竟然一阵凄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