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会去地狱,但也是在死了以后,管他呢,他漠不关心地想。
于是他十分认真地回答联邦探员:“我个人认为自己既没有精神病,也不变态,我只是做我认为该做的事——人们都想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区别在于他们有没有这份实力。当然,你也一样,你觉得抓住我是你该做的,如果你的实力能超过我——恭喜你,想让我待小黑屋就小黑屋,想让我待小白屋就小白屋,我不会抱怨的。”
里奥挫败地咬着牙,同时很想把这个连环杀手的脑袋放在岩石上狠敲,看看能不能把搭错的那部分神经线再重新接回来。
他现在深刻地感受到,他跟杀青之间的这条路——关于道德、法律、秩序方面——完全是条死路,无论如何也无法沟通,如果想要跟他单独相处一段时间,而不生出狠揍他的念头,就必须先撇开这个方向。
——除此之外,他好像还挺正常,不,应该说是挺出色的。黑发探员遗憾地想。
虽说人无完人、各有缺陷,对方却缺在自己所坚守的原则上,且毫无悔改之意,他们之间的矛盾可是说是毫无转圜的余地,这令里奥在遗憾之余,又生出深深的失望。
这种遗憾与失望,一年多来在他心底越积越深,甚至转变成某种莫名的难受,每次见识到对方完美的手法与精湛的布局,这种难受的感觉就越发清晰。就好像在博物馆里见到的一尊汝窑开片瓷瓶,上面密布着令他看着难受的裂纹,而裂纹又偏偏是这种瓷器艺术价值的体现之处。他没法欣赏这东西,宁可要一个浑然全色的瓶子——尽管那样就丧失了风格与品位,但更符合他的审美观。
面前的连环杀手就像那个瓷瓶,精彩完全体现在了他无法接受的地方。里奥暗叹口气,将跑远了的思维拉回来,“那你就等着被捕的那天吧,我相信那不会太久。”他冷冷地说。
“可现在我们是在同一条漏水的船上,对吧。”杀青毫无压力地提议,“我认为我们先得想着怎么同舟共济,至于怎么过河拆桥,那至少是明天天亮之后的事了——我觉得泡在冷水里很不舒服,想生堆火把衣服烤干,你呢?”
被他一提醒,里奥觉得湿淋淋的衣服裹在身上,的确十分难受,体温也在迅速流失。如果有火、有饮水和食物……他体内疲倦过头的每个细胞都在为这个设想欢呼。
“在这里生火,不会被他们发现吗?”他调动起理智里最坚韧的部分,打压着身体的渴求。
“应该不会,这条海蚀洞太长,另一端通往悬崖下的海面,我们只要找一个合适的凹陷处,再垒起小块石头把来路的狭窄处稍微堵一下,光线就不会透出去了。我记得再往前一小段,就有个合适的生火地点……”杀青边说边转身,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好身后的里奥手快拉住了他。
“多谢。我的手电筒没电了。”杀手说。
“我的还有些,就是刚才打斗时掉了,我得找找。”探员说。
“算了吧,这里乌漆抹黑的,就算找到估计也摔坏了。”杀青顺势握住了另一个男人的手,摸索着石壁慢慢向前走,“跟着我。之前登陆这个岛时,我曾在洞中留下足够的柴火,还有一些食物,准备作为藏身处之一,看来现在要派上用场了。”
被他握住的男人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温热的触感紧贴在皮肤上,即使黑暗也无法抹去。是不是应该甩掉对方的手?里奥默默地想,但那样又显得太刻意了……见鬼,他干嘛要纠结这些无聊的细节啊,再说,他们俩比这个更深入的接触都有过了——虽说那是个莫名其妙的产物,但总归是个吻。
一个来得全无预兆的、激情火热的、带着血腥味却又该死的美好的……吻。
而且他经过一次次的事后回忆,很确定是对方先主动的。
这代表了什么?身为通缉榜上的连环杀人犯,杀青对他——一个追捕他的联邦警察,有那个方面的意思吗?这太不可思议了!里奥匪夷所思地想,即使不谈什么性格融洽、精神共鸣之类活像八点档恋爱肥皂剧的理由;即使只是最直接原始的肉体吸引,也来得太过突然——他们面对面只见过一次而已,况且他见的还不是对方的真实容貌——这种吸引究竟从何而来?
这种吸引,究竟是杀青的单方面,还是自己也不知不觉做出了回应……里奥不禁有些茫然了。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他和杀青,警察和杀手——是死对头,他们可以相互鄙夷、相互仇视、相互追杀,甚至相互欣赏——但就是不能相互吸引,如同必须保持一定距离的宇宙星系,一旦相互吸引,迅速燃烧,然后在剧烈的爆炸中共同化为黑洞,灰飞烟灭。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而对方,也不是他想共度余生的那个人。
他所爱的那个男孩,干净、柔和、睿智而善良,像一泓涤荡心灵的碧泉,而非烧融万物的岩浆。
他爱的是李毕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