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是为去秦州的事奔走,就已耗费了他馆职外的所有精力了,哪儿还有空写新话本?
柳七也实在不明白,怎么当年身为四品升朝官的小饕餮申请外任时,怎就那般顺遂,最近连朱弟都能一并带走。
轮到他身上时,怎就千难万难了呢?
人说进京难,却没说出京也这么难啊!
柳七自打眼睁睁看着朱说离开的那日起,就没停过东奔西跑,还豁下脸皮来,请有升朝资格的文友帮着递一递奏疏,美言几句,好替他促成此事。
结果几个月下来,他的这些努力,全都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半点成效。
友人们倒是都爽快应承下来,也的的确确帮了不少忙,但结果却不如意。
——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柳七简直愁白了头,百思不得其解。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这一番奔走反倒起了反效果的话,怕是得懊恼得以脑袋撞墙了:见素来想一出是一出,天真烂漫的柳三变要闹着出京去,还非得往边关跑,那些爱他词作的文友们,具都被吓得不轻。
边陲重地随时战鼓擂擂,升起狼烟,是武将们奋死拼杀,挣功名,保家卫国的危险地方。
又哪儿是柳七这种才华横溢的精细文人能去的?
看他铁了心要走,更是让他们如临大敌,私底下聚起来商量了好几次,很快达成一致,决定将这事对外瞒得死死的,能拦多久就拦多久。
当然,不能叫柳七看出破绽,得统一口径,好好应付。
柳七则是痛定思痛,琢磨多日后,最后一狠心,四处托人,帮他次日递了份折子上去。
那位受他所托的友人,刚巧也是暗中妨碍他目的达成的人之一,为此正感做贼心虚,自无偷看的卑鄙心思。
在他看来,不论柳七再言辞恳切,情况也与张亢的截然不同。
刚为放走一个张亢而头痛不已的官家,是断无可能容其胡闹的。
果不其然,刚打开柳七的折子,正为等柳鸳鸳的新话本都快有大半年、还没半点音信而暗自着急的官家,当场就被气乐了。
好啊,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连柳七也来凑热闹,非要弃文从戎?
赵祯忿忿一哼。
怎整天想些有的没的,怎不知体恤体恤没话本可看的可怜京师百姓,再去做点能做的正事!
就顾着学小夫子的做派,真是太不像话了!
赵祯偷偷生了顿闷气,将这张柳七写得既诚恳又漂亮的奏疏给狠狠地批了‘胡闹’两字,刚要送走,又没忍住,拿回来翻开下一页,再添几字‘想都莫想’,才痛快一挥手,令内侍送走了。
柳七不料那么快就得了音信,就在他满心期待地翻开时,便被那鲜红的批示给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然而在对柳七进行了沉重打击后,赵祯还觉不够,为了在根本上解决问题,他派人将这位突发奇想的大才子给请入了殿中。
直接下令,让柳七赶紧以柳鸳鸳身份写新话本的话,显然是行不通的。
以柳七的古怪脾气,会不会听话还是一回事,更不妙的局势是倘若传了出去,叫台官知晓,他可得挨不少折子痛批,就连柳七也难逃一劫。
在等候柳七过来的这段时间里,赵祯板着脸苦思冥想一阵,目光掠过周边书柜,忽灵光一闪。
——有了。
当难掩郁卒的柳七,怏怏地来到殿中时,刚心不在焉地行完礼,一抬头,就正对上御案。
当看到光明正大地摆在御案上,一些极其熟悉的书籍时,柳七原本空散失落的眼底,突然凝滞起来。
他刚是看到什么了?
柳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那些写着逗趣的玩意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柳七起初还未反应过来,待他不可思议地定睛一看,确定那堆不论是封皮也好,厚度也罢,最重要的是标题也与他所知的柳鸳鸳话本一模一样时……
他不由自主地反复眨起了眼。
见他已然懂了这份‘暗示’,赵祯暗舒了口气,面上仍是淡定自若,将目光从无比震惊、差点以为自己身在梦中的对方身上收回,慢条斯理地说起了场面话:“关乎此事,景庄可莫要再提了……”
口吻虽轻松,赵祯的心思却很坚定。
三年过去了,可怜他费尽心思,还是没能把乐不思蜀的小夫子召回来,哪能再放走一个?
真是想都别想。
官家接下来究竟说了什么,柳七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根本没听进去。
他如梦游一般谢恩出了宫,从回到陆家,再到坐在案前,都还没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柳七才露出一脸的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不成。
有官家在那挡着,他要能成,那才是白日见鬼了!
——三日之后,苦等多时的小皇帝,终于盼来了柳鸳鸳的新作。
他心满意足地派人给郭氏也送去了一本,就压抑着心里的激动,镇定地将当日政务处理完。
等到夜静人深,他才屏退内侍们,安心享受起少有的放松时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