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态发展,当真就有朝着陆辞猜测的方向去的趋势——先是李元昊的举动如此之大,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朝堂的注意。
在打探清楚状况后,朝野上下登时哄笑一片,群臣纷纷借嘲笑党项小族粗鄙无知、却一派夜郎自大、当真可悲可笑之机,大肆向英明神武的新帝歌功颂德。
自那可恶而残暴的莽夫李继迁死后,李德明就成了个畏畏缩缩的胆小鬼,生了个继承人李元昊,还是个坐井观天的疯子!
照这么继续下去,党项怕不是用不着大宋发兵,就要自取灭亡了。
群臣取笑之余,对闹出如此动静的党项,一时间是轻蔑到了极点。唯有包括寇准在内,极少数的臣子感到此事蹊跷,但在颂声一片的大局下,也不好公然站出来,向党项发出毫无依据的质疑。
只是回到相府后,寇准在厅中踱步许久,思来想去,还是倍感不安。
他当即决定给陆辞这一心眼多的狐狸去信一封,问问情况。
——虽说不敢抱多少期望,但根据他对陆辞的一贯行事作风的了解,就认定对方所知的消息,绝对比远在汴京,鞭长莫及的自己要强。
当陆辞收到信时,刚巧就从下属处收到了关于李元昊下一个计划的情报。
李元昊在成功扮演了一个狂妄不可一世的蠢材后,就在张元吴昊两位宋人为首的幕僚们的出谋划策下,按部就班地制定了朝大宋试探的第一步:领一千党项骑兵,袭击秦州榷场,掠走财物,诛杀辽、宋二国商队,俘虏负责监督榷场秩序的秦州官吏。
至于被俘官吏的性命,尽管情报就到此为止,陆辞也能猜出,多半会视宋廷对榷场遭损毁劫掠的态度来定了。
若是雷霆震怒,便借此索要大量钱财,再归还人质;若只是不痛不痒地派使臣训斥,便暴露出底气不足的弱势,党项怕是要直接将人杀了立威,再进行下一步的蚕食计划。
——此事棘手。
陆辞按了按发痛的太阳穴。
若非宋军正逢青黄不接、皇帝亦登基不久、政权尚未稳固的过渡时期,大可将计就计,在榷场中埋伏大量兵马,借此发起对党项的反击战。
但党项是羽翼渐丰,宋军却远不到时机成熟的地步……
对眼下这个一旦处理不妥,就将掀起一场箭在弦上的大战的烫手情报,他一时间,也难以下定决心。
在给朝廷发去紧急军函后,陆辞又给紧邻相望的曹玮将军去了加急的军报,再之后,就立马召来滕宗谅议事了。
滕宗谅在刚听到党项竟敢密谋袭击榷场时,怒得猛击桌面;在听得党项兵备不过一千,以秦州兵力应对起来也是绰绰有余,不至于叫对方得逞后,紧绷的脸色稍微松懈一些……
只是这份轻松,只持续到听完陆辞分析的前一刻。
滕宗谅与陆辞对视一眼,从友人眼中,看到了自己面上的愁云惨淡。
陆辞稳声道:“先往好处想。党项自以为此事隐秘,却早早遭我方洞察,且事定于一月之后,既有备战、亦有变动的空隙,不至火烧眉毛的危急地步。”
甚至在自方主意未定、而时日逼近时,可以先通过改动榷场的举办时日,来干扰和拖延对方的计划——只是幅度大不得,也只能用这么一回,否则势必要打草惊蛇。
见滕宗谅面上虽还勉强稳得住,但三言两语间,不难发现其实已乱了心神,陆辞心里轻叹一声,先寻了个备战理由,将人打发回家做事,好让对方冷静冷静。
滕宗谅一走,他原想召李超来,却忽然想到了狄青的名字。
陆辞不禁一顿。
尽管对出身平凡,凭借军功一直稳打稳扎地晋升着,现终于至在秦州统兵上独当一面的李超而言,他的念头极不公平……但青史上赫然记下的,的确是同样出身卑凡的狄青的名姓,就连赫赫有名的杨家将,都无法遮其锋芒。
鬼使神差下,陆辞在同李超商榷备战军略前,先随意寻了个由头,将狄青和杨文广给召请了过来。为避免引起怀疑,还将高继宣也捎带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关于李元昊的那一系列改头换面的壮举,是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不过是在他爹李德明死后他继位了才折腾的……而且强迫所有党项人和他一样发型耳饰,否则要被杀。
对详情感兴趣的可以看《如果这是宋史3》-西夏孵化记 这一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
“……总之,如今形势便是如此。”陆辞将三人带进书房,对所得情报进行梳理后的长话短说后,看着凝神细思的狄青,险险将‘元芳’二字咽了回去:“青弟,你怎么看?”
狄青认真沉吟许久,定定地望着陆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辞莞尔,以半玩笑的口吻道:“我特地只召来你们三人问询,便是为让你们畅所欲言,无甚顾忌。你尽管开口罢,若真闹了笑话,我保准不会叫它传出这间书房。”
狄青这才稍微减轻了心里的负担,羞赧一笑,谨慎道:“在我看来,此事关键,还在于叫朝野看清李元昊此子的狼子野心,对党项进行积极备战,而非简单击退一次对榷场的突袭。”
狄青话音刚落,杨文广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孔,只眼神有些放空,而高继宣则神色微妙地眨了眨眼,心虚地轻咳了一声。
——在狄青开口之前,高继宣想的恰恰是要如何备战,好修理干净那千把胆敢捋虎须的小兔崽子。
陆辞微笑着点点头:“如何引起朝堂重视这点上,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眼睁睁地看着这张俊俏得几无瑕疵、漂亮得在发光似的面庞忽然凑近,又被一双明亮又深邃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狄青只觉胸腔里的心都跟着漏跳半拍,之后就如掉进油锅的一大碗活泥鳅似的,啪嗒啪嗒上蹦下跳个不停。
他悄悄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下唇,借此勉强定了定神,才犹豫地继续道:“既还有一月功夫……公祖不若向朝廷呈上奏疏,恳请转运使前来督教?”
尽管狄青因担心话说太直白、会叫公祖觉得他脑子傻,而特意说得无比委婉,仍是让陆辞听得眼前一亮。
他之前虽未想到,但在得到启示后,自是瞬间明白了未竟之意——狄青所提议的,是将计就计,也是欲擒故纵。
显然,去岁才登基的皇帝赵祯,虽已以皇太子的身份监国多年,但不论在年岁、威望、还是经验上,都还远远达不到掌控朝堂的地步——就连缔结过澶渊之盟而声望大涨、又已掌权多年、正值年富力强的先帝赵恒,在折腾那场天书下凡的闹剧前,也得先征得朝中几位机要重臣的同意。
若要对党项采取强势手段,势必要征得朝中数目居多的主和一派的官员的同意才可推行,那可真是谈何容易。
比起迂回婉转的消磨和说服,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请其中最有话语权的一位,来秦州亲自走上一趟。
再在李元昊计定劫榷场那日,哄人到榷场走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