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节(2 / 2)

他垂着脑袋,眼眶热烫,一言不发地握着陆辞的手不肯放,半晌小声道:“……哪怕无事,也可常常写信来。”

横竖经过这回,他有多看重和信赖这位小夫子,都已完全叫爹爹知晓了。

两人的通信,也没必要再当做秘密保守,索性光明正大来。

——人都被赶到遥远荒凉的秦州去了,爹爹再不满,难道还能比这个更坏吗?

陆辞轻轻地叹了口气,忽地上前一步,对这位掏心掏肺地对自己、又一向最认真懂事的学生,径直展开一臂,用力地抱了一抱。

在云淡风轻地做了这个能叫旁人看到,定要大惊失色的逾礼举动后,陆辞很快将人松开,温和道:“殿下已经长大了。”

被突然抱住,又猝不及防地听了这话,赵祯一直强行憋着的眼泪,瞬间随着被击溃的心里防线,决堤般滚滚落下。

他从未像这时般清楚地意识到,在今天之后,他最信任,也是最为他着想的这位小师长,就要走了。

被爹爹狠心地赶到远方去,徒留他孤零零的一个。

陆辞莞尔一笑,并不替他擦拭,仅是在其微微发颤的手背上轻轻一拍。

“陛下保重,”他不急不缓地行了一礼,笑着说出最后一句:“后会有期。”

说完,陆辞再不看向泪流满面的赵祯,径直转身离开了。

等他回到家中,将这消息向焦急等待消息的两位友人宣告后,尽管对此有所准备的柳朱二人,亦是难以抑制地感到伤感。

尤其这回远调,还是出自官家之口,更让归期显得遥远漫长了。

柳七吧嗒吧嗒地掉了一会儿眼泪,就顶着红红的眼睛和鼻尖,一边清晰地哽咽着,一边嘟嘟囔囔地往陆辞已将提前准备好的行囊里不断塞自己的词集。

若非今日曝光,陆辞根本都不知道,柳七何时写了那么多关于他的诗词,甚至还偷偷摸摸拿去出版了的……

看在将要分别,向来情感细腻的柳七又如此伤心难过的份上,陆辞眼皮抽抽,到底是忍住了没问,而是纵容他给自己累重的行李继续增加重量了。

相比之下,朱说虽明显蔫了下来,仍还强作镇定。

他步履凌乱地在厅里转了几十圈后,深吸了口气,状似平静地向轻松含笑的陆辞询道:“摅羽兄这回前去任职,是要让狄弟留在京中,还是一同带去?”

同样也最关心这点,却一路上都不敢开口问的狄青,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

陆辞却道:“是走是留,当然由狄弟决定了。”

说完,他转身看向一脸错愕的狄青,笑道:“狄弟是想留下,还是随我去秦州看看?先说好了,秦州我可未曾涉足,又为外敌欲犯大宋时的必争之地,是凶是吉,我也说不清楚。至于留在汴京的话,虽平和无趣了些,但有朱弟与柳兄照看你,定——”

原本忧心忡忡的狄青听到前头几句,已是心花怒放,双目放光,哪里愿听让他心情急转直下的第二个选项?

登时也顾不得是否失礼了,他更怕再沉默一阵,会叫公祖误以为他是在勉强,于是情急之下,打断了陆辞不说,还破天荒地在陆辞跟前大声嚷嚷了出来:“秦州!我愿随公祖往秦州去!”

狄青的反应,自然都在陆辞的意料之中。

他笑道:“也好。我亦认为,你既有从武的意愿,那兵书读得再多,纸上谈兵终是虚言。总归需亲眼一见。虽说不好曹将军是否会亲自与我进行事务交接,但有他一手操练出的军队在,你即便只得皮毛,也定能获益匪浅了。”

狄青拼命点头:“公祖思虑周全,正是如此。”

朱说安安静静地看着此时此刻、已幸福地浑身都在冒粉红泡泡似的狄青,心底竟也悄悄地产生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嫉妒来。

若非理智尚在,他在这份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的伤怀不舍的驱使下,几乎都要脱口而出‘想跟去做主簿’的荒唐话来了。

……他依稀明白,柳兄平日三天两头把‘你这小崽子真走运’的戏言挂嘴边时,究竟是怎么个心情了。

就在朱说心情微妙时,陆辞忽叹息一声:“只是离开京城后,要有好久都没法尝到北街的茶果子,金灵巷的劝酒果子库十番,樊楼的砌香果子、雕花蜜煎……”

他一口气历数了三十多样,还有些意犹未尽:“……以及二陈馆的煎香茶了。”

朱说要是听不出陆辞故意只说了好存放的那些小食的话,也就白与他交往这么多年了。

“摅羽兄放心。”他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眉心,郑重保证道:“我一定记得每月按时给你寄去。”

陆辞满意地点了点头:“等我出发后,过个十天,就可以往秦州官衙寄了。”

朱说不禁失笑。

不可思议的是,笼罩在他心头的那厚重的离愁,当真就被摅羽兄这刻意展现的熟悉的饕餮胃口,给驱散了大半。

朱说忍不住一脸认真地开起了玩笑:“若我晚些寄去,摅羽兄等不及,不得不写信来催,岂不更遂我心愿?”

陆辞:“……”

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然一向最正直的朱弟,又怎么会跟柳七学坏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宋制在派遣京官外任上,称得上十分宽仁。

但凡不是身负十恶不赦的罪名,或是得了特殊勒令需得立即出京的,那哪怕故意缓收行囊,同亲朋好友慢告别,途中顺道游山玩水,只要到任的时日别迟得太过分的,都会得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追究。

赵恒固然想给‘伤透了自己心’的陆辞这么一道特殊勒令,奈何说不出具体罪名,加上太子死活拦着,还为刘娥不住送出的情信,最后唯有悻悻作罢。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陆辞明知道前头等着的是这样一份的苦差事,却无一丝一毫要继续赖在京中,仿效别人久久不出发的意思。

甚至恰恰相反——他连送行宴,都只赴了关系最好的那几人所办的两三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