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哪怕是这种情况下,他依旧是这辆车里坐着的人里面看着最冷静最能拿主意的人,那双颜色浓郁的颜色的眼睛透出股超出年龄的感觉,甚至于明明比他年长许多的谢沁都觉得他内里的某些东西比自己都要看上去要衰老上很多。
“你今年到底多大?”谢沁一脸试探着问他。
“……三十二。”
本来并不想和他主动聊天的蒋商陆看了眼他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想了想又挑挑眉问。
“看着不像是吗?”
“……没有。”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最近这半年老得最快,不过最近已经好很多了。”
“可能是思虑太重。”
“……也许吧。”
谢沁的话让蒋商陆不冷不热地扯了扯嘴角,以谢沁的年纪来说他现在的确看上去依旧很年轻,自己到他现在这个岁数未必会有他这样好的身体状态。
而且除了性格本身带来的严肃感,谢沁身上还有着蒋商陆一直挺向往的那种在宁静的学术氛围里呆了很多年的味道,是那种从没有一天真正走进过大学课堂的蒋商陆这辈子压根没有体会过的味道。
这让蒋商陆忽然有些心生羡慕,虽说倒不至于会因此自卑,可是心里总归还是有些感慨升起来了。
“我怎么觉得蒋先生不老啊……不是一直挺好的么……”
看他们俩气氛稍微缓和的在聊天想了想还是插了一句,宗明苑的话引得正在掩着嘴咳嗽的蒋商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而通红着脸低下头的宗明苑刚想嘀咕上一句我反正觉得挺好的,他就又听到嗓子沙哑的蒋商陆问了谢沁一句。
“你是最近才回国的?之前都在哪儿工作?”
“……年轻的时候在首都读生物工程,之后为了我母亲的病去了美国,给国际地植办做过几年顾问,现在算是被回聘回来了,我父亲和萧骜算是认识,我和他一直有私下联系,但我确实不清楚他的有些事,这次也是因为他承诺我寻亲的事情,我才说顺便过来帮这个忙。”
听出蒋商陆有打探自己底细的意思,表情平淡的谢沁也没有刻意隐瞒,直接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刚刚他已经从宗明苑的口中得知了蒋商陆的姓名,的确是按照蒋家一贯的规矩,取了族谱里的商和陆这两个字做孩子的名字,而蒋商陆听他这么说没立刻说话,沉默着想了会儿事之后又问了一句。
“姑姑这么多年在外头过的怎么样。”
“……还好,至少也算努力活过了,哪怕是一直陷在曾经亲手杀了亲人的痛苦里,还是很固执地想要活下去,心里也一直想回到故乡去,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刻,我都觉得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最坚强的花。”
当口中提到自己身世可怜的母亲的时候,终于才稍微透出点人情味了,虽说不至于对他马上有所改观,但还是懒得和他计较太多的蒋商陆低着头这么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垂下眸捂着自己的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在察觉到心口的疼痛开始越来越明显后,眼前一阵眩晕的他淡淡地笑了笑道,
“恩,这样就好,我爸过世前也都在念叨她,志芬姑姑一直都是个好姑娘。”
他这么说引得谢沁心头一阵柔软,他其实很想听蒋商陆再说一说舅父一家的事情,可是看蒋商陆一脸咳得都没办法开口说话的样子,他也心里跟着着急。
因为之前一直没来得及仔细和他说话,所以还没有此刻这种心情,但血缘一说有时候就是这样,光是和蒋商陆这么气氛轻松的说上几句话,不自觉偷偷打量了他几眼的谢沁就觉得心情暖和的很。
明明从前是个对自己的学生都是没什么耐心的人,现在却莫名的对这个今年都已经三十多的弟弟有种说不出的好感。
也许是因为这个世上他再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了,蒋商陆又是独一个,所以如果可以,谢沁是真心希望能好好的和他维持这份得来不易的亲情的……可是现在看这情况好像是有点困难了。
而一想到这一切终究还是自己自作主张弄出来的事端,一把年纪的谢沁难掩脸上尴尬地低下头,过了会儿,他忽然感觉到后座的蒋商陆又不说话了,再一转过头来,直接被吓了一跳的谢沁就看到脸色苍白的男人已经靠在窗户边上一动不动了。
“他……他这是怎么了!陆弟!陆弟!你醒醒!宗明苑!你快帮我看看他!”
惊慌失措的谢沁直接就把心里对蒋商陆偷偷叫的称呼都喊出来了,本来还挺高岭之花的一个人更是吓得脸上的血色都没了。
见状的宗明苑也赶紧上去查看了一下蒋商陆的情况,见蒋商陆皱着眉闭着眼睛但呼吸还是在的,他这才松了口气又开始安慰起明显没什么常识的谢沁来了。
“……好像,好像是睡着了……但是高烧还是没有退,谢老师……咱们要不用点酒精给蒋先生擦了擦手,再这么烧下去我怕他待会儿脑子都要烧坏了……而且蒋先生身上现在应该很疼,我看他刚刚一直低着头很难受,也不肯说……”
“恩,好……好……”
两个人这么达成一致就开始尝试着想给蒋商陆减轻点高烧引起的剧烈反应了,可是当一个小时后高烧的第三个严重并发症——支气管炎还是准时开始在蒋商陆的身上发作。
而眼看着整个人蜷缩起来的蒋商陆一副就快要窒息的痛苦模样,那种氧气严重缺失堵在他心脏边缘,痛的他只能红着眼睛捂着自己的心口不停发抖的样子,把头一回亲眼见识到免疫系统彻底崩溃症状的人是怎样发病的谢沁和宗明苑都给吓傻了。
“我们现在……这该怎么办……陆弟,陆弟……都怪我……”
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谢沁心里发慌地喃喃了几句,忽然低下头就干脆想带着他打开车门尝试着走出去。
怕他一时冲动弄出什么事的宗明苑见状直接就拦住了他,但是谢沁急红了眼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可就在他们都快要因此发生争执的时候,冻得已经结了一层厚霜,几乎看不清楚外面是什么画面的窗户玻璃却被人敲了两下。
这两下敲得不但重而且还很急促,但外头的人一副恨不得把车窗都撬开的样子,还是成功的让被困的宗明苑和谢沁都跟着抬起头。
他们一时间看不太清楚外头究竟是什么人找到这儿来了,可是明明都已经快烧糊涂的蒋商陆却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熟悉的人似的,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肩膀就压低着声音喊了一句。
“闻……闻楹…我在这里……”
伴着这一声无助又心酸的闻楹,还呆着车里头的两个人一下子都愣住了,下一秒车门被表情莫名有点忐忑的宗明苑拉开,果不其然一个身上带着风雪味道的长发青年也一脸焦急的赶紧弯腰走了进来。
他满头的白发几乎惨淡的和冈仁波齐的雪都一个颜色了,脸上也是一派消散不开的冷肃冰霜。
而当亲眼看见被病痛折磨成这样的蒋商陆的那一瞬间,一路上着急从山下找过来,却还是没能赶上的闻楹表情立马空了。
不过脸色很差的青年也没有停顿太久,因为很快他就把自己带着寒气的外衣给脱下来扔在一边,又在用一种紧张又焦虑的姿势把生了病的蒋商陆给赶紧抱到自己腿上,一边让他能够完整地依靠着自己,又用自己的额头贴着他发烫的额头,一语不发地开始帮手掌冰凉的蒋商陆捂热他的手。
“……闻楹?”
“恩。”
“对不起,还是……感冒了。”
“没事,很快就会好的,冷不冷?”
小声交谈的两个人亲密地像是天生就是一体的一样,自己冻得嘴唇都很白的闻楹完全没空搭理边上眼神复杂的谢沁和宗明苑,只把自己现在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此刻怀中病的说话都有气无力的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