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把胸口拍得直响,胸有成竹地应下了这一桩事,这才俯身告了退,往自个儿府上回去了。胤禩却并未如所说般回去歇着,反倒又回到桌边坐了下来,约莫着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才匆匆走进来了个寻常模样的从人,朝着他俯身打了个千儿:“爷,您久待了。”
胤禩微微颔首,捧了一盏茶轻抿了一口,搁在一旁缓声道:“跟的怎么样,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
“回爷的话,九爷说七爷老没回来过,一路拉着七爷往集市上绕了一圈儿,又说要请他吃饭,拉着人往知味楼去了,说要不醉不归……奴才怕爷等得太久,就先回来跟您报一声,您要是还不放心,奴才再回知味楼去跟一圈儿。”
“不必了,先下去吧,回头有什么事儿再传你。”
胤禩摆摆手将他打发了下去,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眼中是一片复杂的晦暗光芒——今儿老九说的话总叫他心里头隐隐的发慌,拿不准这个弟弟是真知道了什么,还是根本就是随口撞上的。老七不过是个没出息的料,倒不用太过戒备提防,他叫人跟着这两个兄弟,也不过是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往五哥府上去了,可眼下这两个人却仿佛连半点儿过去的意向都没有,莫非真是他想多了,这一回不是五哥布下的什么局,真就只是一场巧合?
这边儿八阿哥尚在府里头苦思冥想,却不知另一头胤禟正拉着七哥大摇大摆往知味楼走,却还没进那酒楼的门就停了步子。摸着下巴往天上一望,竟是忽然一撩衣裳就在街边的摊子上坐了,不以为然嗤笑一声道:“蠢货,还敢盯九爷的稍儿,不知道爷天上还长着双眼睛呢么?”
“什么盯梢——有人跟着咱们?”
胤祐神色微变,这才明白这个弟弟为什么半句不提陪他去五哥那儿,反倒不由分说地扯着他没边没际的乱绕:“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现在已不跟着了吗?”
“那自然是戴——带着你出门的时候发现的。”
胤禟下意识就想显摆一番戴先生的神机妙算,话才出口却又觉着不妥,面不改色地顺势就又改了口,又一脸神秘地朝天上指了指:“你不知道,我过来的时候就叫我侄儿埋伏在外头了,咱们俩出来这一路,它都在天上帮我盯着呢。那些个土鸡瓦狗的鼠辈,哪儿躲得过它的眼睛……”
“……”胤祐神色诡异地看着一脸自豪的九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迟疑片刻才壮着胆子低声道:“你……侄子,怎么会在上头?”
“你看——你小时候还见过呢,怎么掉头就不记得了?”
胤禟神秘兮兮地冲着他挤了挤眼睛,随手从腰间解下了个精致的铜铸小酒壶,取出了个小哨子朝着天上吹了一声。不出片刻的功夫,就听着天边远远传来一声清越悠长的鹰啼,一只硕大的海东青一头朝着两人坐的地方扎了下来,扑闪着翅膀熟练地稳稳落在胤禟坐着的那一条长凳的另一头:“啾!”
“来,给你重新介绍一下,我哥家老二,流风——流风,这是你七叔。”
胤禟一本正经地相互介绍了一番,抬手拍了拍流风的头,却转头就被它作势虚叨了一口,忙讪笑着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又往边儿上挪了挪:“我们家侄儿脾气大,别见怪,喝了酒就好了。”
说来也稀奇,这么威风的一头海东青平白打天上一头扎下来,店家竟也见怪不怪似的,神色居然比受惊不小的胤祐还要淡然几分:“哟,九爷今儿带流风大爷来了——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给它七叔上一盘子蛋清羊尾,再来两笼三鲜烧麦。”
胤禟拧开酒囊熟练地给流风喂着酒,又假模假样冲着面前依然处在瞠目结舌中的七哥做了个揖,嬉笑着小声讨好道:“七哥,这儿的小吃做得好,我就在这儿请你一顿吧——知味楼是我哥的地盘儿,我要在那儿跟你说话,半个字儿都瞒不住他……”
“你瞒五哥什么——你不是替五哥来嘱咐我的么?”
胤祐这才隐隐反应过来自个儿怕是上了贼船,微蹙了眉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弟弟。胤禟却是一脸发愁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歪了头道:“我又有什么办法?在我哥眼里我还是个可天真的小屁孩儿呢,我也不敢叫他知道我其实早就什么都懂了。你回去就别跟我哥提我干嘛了,就说是你自个儿想的,把老八跟老十他们唱的这一出好好地学给我哥听——也千万别说我把我侄儿给偷出来了,他们一直说要给它戒酒呢,回头要知道了我偷偷给它喂,这就又是两顿揍……”
胤祐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九弟,下意识点了点头,居然没来由的生出些同情来:“五哥还会揍你?我记着当年他对我们可好了,还天天抱着你哄……”
“怎么说呢——毕竟那个时候,我还没能力作到让我哥想揍我的地步吧……”
沉痛地总结了一番自己闯祸与被揍的血泪史,胤禟抹了一把辛酸泪,抱着流风的脖子用力地蹭了蹭。流风喝了酒之后脾气向来好的很,这么多年下来它的酒量也与日俱增,早就不是当年一杯倒的级别,却也还是老老实实地不挣扎,就这么任凭胤禟对着它一通的蹂躏。看得对面儿坐着的胤祐羡慕不已,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把,却被流风毫不留情地作势虚叨了一把,吓得连忙缩回了手:“你侄子叨我!”
“那也是你侄子,告什么状。”
胤禟不以为然地摆了下手,见着店家端了烧麦上来,捏着一个吹了吹,顺手就喂给了流风。胤祐饿了这大半天都还没来得及用过饭,好容易见着点儿能吃的东西,却还没等吃下去一个,就眼睁睁见着大半笼进了自个儿这个便宜大侄子的肚子里头,忍不住拍案愤然道:“老九,你这也好意思叫请我吃饭?”
胤禟本就是有意想要作弄他,见状却也是得意一笑,正要开口,目光却忽然定定地凝在胤祐的身后,神色竟仿佛大白天见了鬼一般,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胤祐茫然地回过头,才发觉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多了个黑衣人,只觉着隐隐眼熟,仿佛是在哪儿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正思量间,那黑衣人已冲着他抱拳施了一礼,含笑温声道:“马车已备好了,请七阿哥九阿哥跟我们回府里去吧,主子跟四阿哥都在府上,等着二位爷回去用晚饭呢。”
“文曲……”
还没等胤祐反应过来这人的身份,胤禟已气若游丝地低声开口,眼里是一片心丧若死的灰暗:“你告诉我,我哥其实还什么都不知道,你是自个儿找来的……”
“从九阿哥把流风藏在灯笼里头带出来,主子就叫我们跟着了。”
文曲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最后的希望,又从店家手里接过新上来的一笼烧卖跟那一碟蛋清羊尾,搁了一小块儿碎银子在桌上:“其实这个小店也是我们时常歇脚的地方,店家都是自己人——阿哥下次没带银子也不妨事,只要记在账上,府里每月都会派人来结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