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鲁班锁,只有拆对了法子才能拆开。”胤祺指了指他手里的东西,背负了双手笑吟吟地瞅着他,“你若是能把它解开,我就答应你一件事儿,好不好?”
他的语气显得极寻常,仿佛不过是做出了一个最简单的承诺。胤禛心里却不由轻轻一颤,连呼吸都仿佛有些有些急促,微哑了声道:“什么都行?”
胤祺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坦然地望着他浅笑道:“什么都行,一言为定。”
胤禛还没来得及再问些什么,廊外却忽然传来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二位阿哥,怎么站在这冷风里头说话——快进屋里头去,这腊月的天气,着了凉可不是好受的。”
那声音虽然苍老,却依然中气十足,仿佛还带了淡淡的慈祥笑意。胤禛立刻回身拱手施礼,恭敬道:“见过张师傅。”
胤祺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一位尚书房的谙达,跟着胤禛行过了礼,也规规矩矩地唤了一声师傅。那老人含笑将他两人搀起,温声道:“这一位想来就是五阿哥罢?皇上前日还对老夫提起过,说五阿哥是梦中开窍、灵山授学,只苦于不成系统,太过杂乱无章。说是找个日子,定然要扔进尚书房里来好好学个子丑寅卯……”
胤祺脸上一红,连忙口称不敢,心中却忍不住暗暗腹诽了一句——看来他这位皇阿玛逮着机会就损他的毛病是越来越严重了。眼前这一位老先生中正平和儒雅温润,显然是位一向待人宽和的好好先生,由他口中说出的话居然都已隐隐听得出半损不损的意味来,实在不知道康熙和他老人家说的原话究竟有多惨不忍睹。
“老夫张英,今奉圣恩忝列于翰林院,又兼在这尚书房里头,教着诸位阿哥们念念书。五阿哥与四阿哥一般,称老夫一句张师傅也就是了。”
老者浅笑着领了两人进门,又温声对胤祺介绍过了自己的身份。胤祺口中乖巧地应着是,心里头却也是略略吃了一惊——康熙居然会把这一位大儒弄到尚书房来,显然不是为了给他们这些小阿哥启蒙,而是有意叫他教导太子课业的。由此却也愈发能够看得出来,康熙对这一位太子的重视之心,显然和他们这些个兄弟绝不是同一级别。
张英这个名字在后世知道的人不算多,可他的次子张廷玉却是赫赫有名。三朝重臣,大清的高官位置几乎叫他挨着个儿的当了个遍,更是整个清朝唯一配享太庙的汉臣。张家世代诗书礼仪传家,后代也都是极为争气,却也更是能深深显出这一位张英老先生的教化之道的不凡来。
有张英坐镇,太子虽看着这两个弟弟极不顺眼,却也不敢当堂给他们难堪,只是狠狠地瞪了一眼便不再看向他们。皇子们的课业远比后世的小学跟初中要繁重得多,张英先嘱咐了一句众阿哥们各自抄录诗书习字,便将胤祺一个人带到边上,打算亲自考校一番他的学业,再由此安排他的课程。
胤祺前世之所以去考理科状元,绝不是因为有多热爱数理化这些科学知识,而是因为他根本就学不明白地理政治这些头疼到死的文科科目,对作文更是苦手得要命。忐忑地随着张英走到一边,答了几个问题之后,他的心头却忽然大定——虽然文科思维差得一塌糊涂,但他的记性是出了名的好,多拗口的台词剧本到了手里,他也只需看一眼就能记个大概,再通读上两边就能背得颇为流利了。张英只是考他那些背诵的古文名篇,虽然早已脱离学校这片苦海多年,但当年能把不少学子几乎逼疯的应试教育却早已把不少文章变成了条件反射,十句里总能稳稳地答上个七八句出来。
“好,好!”听着胤祺对答如流的清亮童声,张英的眉眼里已是一片赞赏笑意,抚掌叹道:“老夫起初听闻那天意授文,心中还尚有所疑问,如今才知道这人确是有生而知之的——五阿哥能得此福缘,实是大幸事,大造化啊……”
“先生谬赞了。”
胤祺腼腆地低下头浅浅一笑,却是颇有些心虚地抹了一把汗。眼睁睁地看着自个儿胡乱编出来的“佛祖托梦”被传得越来越玄乎,什么梦中开窍、一梦灵山的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弄出了个天意授学来,这要是再以讹传讹下去,天知道还会编出什么连他自个儿都不敢应的名头。万一因为这事儿将来被太子或是将来羽翼丰满的四阿哥盯上了,他可实在是哭都没处哭去。
“阿哥不必过谦——老夫大抵已明白了皇上所言的不成系统,如今阿哥所知已然极丰,欠缺的只是联系交会罢了。”张英的笑意却已越发温和,轻轻抚了抚胤祺的发顶,放柔了声音道:“不知阿哥可学会写字了,又能写出多少来?”
胤祺被他愈加和缓的态度引得微怔,略一转念才忽然醒悟过来。自个儿前世演的古装戏里管老师叫先生早已成了约定俗成,其实少有会叫师傅的,可这先生却是汉人的叫法,满人里其实少有人用。他一时叫顺了口,偏偏对面坐着的又是一位纯粹的汉臣,这种标准的读着圣贤书学着孔孟之道一路走来的读书人,对这一声“先生”,显然要比那“师傅”跟“谙达”亲近许多。
“能念的大多都会写,只不过写的不好,怕叫先生笑话。”
想透了这一层,胤祺更是一口一个先生地殷勤叫着,直引得张英不住抚须浅笑,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道:“阿哥如今年纪太小,笔力不稳也是正常,不必太着急——这里就有笔墨,阿哥可否写几个字给老夫看一看?”
胤祺瞄了一眼不远处坐得笔直仿佛心无旁骛的太子,实在不想再招惹什么风头,却又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乖乖地应了一声,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日后大不了弄出个类似伤仲永的故事来,假作个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半截天才,一边认命地从一旁的笔架上挑了一支九紫一羊的毛笔,饱蘸了墨汁在纸上一笔一划地默着三字经。
他在前世原本就有写毛笔字的爱好,还特意临了不少的帖子,一来二去的也就把繁体字都学得差不多了。虽说尚到不了登堂入室的地步,但字里头还是有几分足以唬人的风骨的。只是现在人小力弱,又刚拉了一早上的弓,正是两臂酸疼得要命的时候,写出来的字也难免有些发软。埋着头默了一页,停在“教五子,名俱扬”这一句,回头看看自个儿写下的那些细弱无力的字迹,胤祺愧得几乎钻到桌子底下去。
即便如此,张英却依然看得惊喜不已,口中不住地连连称赞——毕竟胤祺这时候还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同龄的阿哥都在规规矩矩地描红习字呢,他就算写的再差,也已算是极为出挑的。更不必说胤祺的字虽然力道不足,间架结构却已初具雏形,一纸的小楷工工整整,已是极大地超出了张英的心理预期。
考校过了胤祺如今脑子里装着的东西,张英转眼间便已敲定了接下来的教学进度。这时候念书还都是以背诵理解先哲的诗文名篇为主,兼辅以习字,至于策论和经义倒是要求的并不严格。毕竟这些个阿哥们根本用不着科举,年纪也尚小,还未到将知识融会贯通的时候,除了太子必须学习治国策略,务必精研经义、深通义旨之外,他们这些个阿哥只要学问过得去,康熙也是不会做出太苛刻的要求的。
听着自个儿将来要学的东西,胤祺却也是暗自松了口气——不就是背诵全文跟阅读理解嘛,还是有标准答案的阅读理解,说白了就是背诵全文及参考答案。虽然文科叫他学的一塌糊涂,想让他写一篇什么文辞通顺词藻精美文章也根本是天方夜谭,但死记硬背这种事情,可实在算得上是他最拿手的老本行了。
第27章 剔透
尚书房的课程要从早上一直到傍晚,连中午也只能在书房里头用饭,只有太子每日只需上半天学,下午就要回东宫去由专门的师傅教授。总算熬到了太子离开,书房里头的气氛却也是为之一缓,几个小点儿的阿哥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愈发显得活泛了起来。
尚书房的饭食说不上差,却也绝算不上有多好。胤祺对此却早有了充分的准备,招了招手把来喜传唤过来,从书箱的底层掏出了个木质的食盒,里头装着的竟全是从寿康宫里头顺出来的糕点糖果。
寿康宫的点心本就要比皇子们的份例精致得多,孝庄又宠着他,特意叫人给他准备了不少的奶制的甜口点心。香甜的气息在小小的书房里头弥散开来,叫几个小阿哥都是目光大亮。老八老十和这个小哥哥不大熟,还在犹豫着不敢过去,老九胤禟却是胤祺的同母胞弟,早扑了过去牢牢抱住了胤祺的腿,奶声奶气地大声道:“五哥,小九儿要点心!”
“小馋猫。”胤祺笑着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又对着边上伺候他的小太监和声道:“去取个湿帕子给阿哥擦擦手,看这满手满脸的墨水儿,知道的当你是练字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拿着墨水当蘸料吃涮锅儿呢。”
书房里头立时笑声一片。几个小阿哥都很是喜欢这个温和风趣的小哥哥,一时也都放开了不少,壮了胆子凑过去缠着他要点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