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啊,”陈楼从地上捡起来赶紧又追过去,听着高老头一口一个屁字忍不住乐了,“我们出去还有这对口工作吗?光屁股推磨一个月多少钱?”
“——你滚!”高老头气的跳起来,走了两步又忍不住职业病,停下来凶巴巴的做注解道:“……转着圈的丢人!”
陈楼头次被人骂还骂的挺高兴,死皮赖脸的一路跟着高老头坐公交车,又下了公交车跟着往家走。他以前没觉得,现在才发现这个老师真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刚刚他递烟的时候后者包里全是厚厚的学术文件,包包的外侧还有个透明的拉链口袋,放着铅笔和橡皮。
只是有些倔,说的再直白点有些轴。
陈楼边走边解释自己的情况,他也不隐瞒,坦白了自己一开始想当医生的想法,又说了自己现在考研的准备。只是西综的范围和药学专业的交叉内容太少,他的精力有限,顾此失彼在所难免。高老头一路只管闷头走路,陈楼跟着人一直走到楼底下才道别回去。
之后三天陈楼又跟着走了几次,出成绩的前一天,这位老师才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过身问他:“同学,你就是觉得,学药就是没出息吗?”
陈楼打听过这位高老头的事情,也知道了这位是真的学术派,发表的学术论文取得的科研成果在医学院中数一数二了,然而性格不讨喜,又不善钻营,多少年了也就只是个任课老师而已。
陈楼其实很敬佩他,对这样的人他他也难说出难听的话。
“不是没出息,”陈楼斟酌了一下措辞,说:“我见识少,想什么说什么,您别往心里去。”
“你说。”高老头叹了口气。
“我其实一直在干兼职,还干了不少,”陈楼说,“兼职的范围吧……老师您也知道……反正我对医院的家属大院行政大院摸的比自家都熟。那些大院里真有钱有势的,开豪车的,养二奶的,大部分都是搞药的。药学进事业单位容易,药学发财的也多,古人都说了,一抢道二卖药嘛。”
“胡说,”高老头瞪了瞪眼,但是声音并不是很大。
陈楼忙笑道:“我这就是说,不是说这个没前途。而是我就是想当医生,想上手术台而已。”
“就这样?”高老头顿了顿,怀疑地看着他,“还有没有没别的原因?”
陈楼犹豫了一下,过了会道:“……有。”
第23章
陈楼没想过自己能有和老师促膝长谈的这一天,师生俩聊完的时候已经是很晚,高老头家住的很偏,陈楼回去的时候都要打不上车了。
只是谈了一夜基本是各说各的,高老头希望自己的学生都能好好研究药物,要么是去搞科研,要么是往临床发展,总之不希望陈楼去当医生。其实这位老师只是脾气倔,说话却很入情入理。陈楼和吴爸爸聊天的时候难免会有拘束,后者位高权重,一生又是顺风顺水,对他的将来极为乐观。高老头却不这么觉得,他知道陈楼准备的充分,恐怕西综考试已经有了几分把握,但是和正儿八经五年制临床医学生相比,陈楼还是欠缺的太多,没有见习实习经验,基础也薄弱,将来即便考上了,科研型的还好说,干临床执业医师的报考都要受限制。
陈楼垂耳恭听连连说是,只是耳根子特硬,基本处于虚心请教绝不悔改的状态中。最后老头用三个“屁”把他打了出来,不过最后出成绩的时候,分数却给的相当漂亮。
“深藏不露啊!”宿舍的夏明奇啧了一声,连连捶着床哀嚎:“为什么不赐给我们一个天使般温暖的地中海!为什么让我们天天面对着医用液氮!”
“海个屁,”陈楼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从教务系统退出来又重新登录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行之后,顿时心满意足。转过身靠着桌子瞅他:“你们怎么安排的?还有几天全考完?”
他们宿舍是混合宿舍,六个人四个药学的两个临床的,偏偏都看着对方的专业好,大二的时候一块递交了转专业申请,六个人没一个被通过,自此之后同病相怜同仇敌忾,互相帮着逃课点名。
只是双方的老师不一样,夏明奇的老师外号医用液氮,面冷心也黑,考试出题天马行空的没地儿猜,但是学生送礼都收着,于是大片学生拉帮结伙的擦着警戒线低空掠过,十分壮观。夏明奇属于隐形学霸,五年下来一毛没拔过。
只是在上一世里,就宿舍里这六个人而言,学的好的不知道怎么都转了行,倒是陈楼这个考研未遂的和另一个时常挂科的做了和专业相关的工作——陈楼钻营进了药房,另一位是做药代,一路干到了经理的位置,据说收入颇为可观。
陈楼曾和那位同学碰上过,他下班的时候往外走,后者低着头往里进,只是老同学见面来不及感慨寒暄,微微一点头便转身借过了——对方惦记着楼里的院领导,陈楼惦记着超市七点半之后的出清菜。
年轻的岁月不经意就擦身而过,再过几年照样还是要各奔东西。
夏明奇算了算,还有两天。
陈楼也没别的打算,他之前没怎么和宿舍的人一起活动过,感情只能算是一般,不过重来一次多少还是有些感慨,于是敲定了考试周结束之后大家聚餐,地方随意,不醉不归。
约定好了这些,陈楼又随意装了点东西,出了校门一拐,打了个出租车。
车子在路上越开越快,陈楼把胳膊支在车窗上,扭头看着路边的风景,他们医学部地处相当偏僻,听说主要是合校的时候东海的校领导不乐意,高层意见有分歧所致。曾有八卦人士科普过,大意就是东海自恃为985院校,一直想合作的是a院校,只是a权衡利弊后选择了别家,于是东海又退而求其次的选了b。
b校名气不够,综合水平也不行,院士只有凤毛麟角的那几个,又因内部争导致有功之臣被架空。东海内部十分瞧不上,最后便选了远郊的坟场建校,从位置到态度无一不让人感到十分尴尬。至于后来医学部的崛起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当时关豫还拿这事说过,说这几年的功夫,医学部也崛起了,本校也开了校车专门接送分校区的学生到本校,两方学校也算度过磨合期正式融为一家了,你跟我的那点事还过不去吗?
陈楼没说话,只是木木地看着他。
那时候关豫是刚开始想办法认错挽回,陈楼虽然始终认为关豫只是迫于压力这么做,恐怕心里并不觉得自己不对,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很多事情都尽量做到了最好。
比如那阵陈楼的奶奶刚刚去世,关豫看他精神恍惚,便极力劝说他请假。后来陈楼请假未果,关豫便每天车接车送,又抽空轮流请了药房的一干男女老少,请客吃饭送礼面面俱到,千恩万谢的请他们照顾着陈楼,替他把关不要出错。
俩人上班的方向正好相反,关豫每天送了他再掉头走,屡屡被堵在路上。后来为了省钱省时间,关豫便送下陈楼之后把车停在医院,坐公交转地铁去上班,等下班之后再地铁转公交的来接陈楼,开车往回走。
陈楼有次下班后等人不到,便随便在住院楼在找了个石墩坐着。酷暑炎夏,太阳落山晚,风也少的可怜。看到关于拎着大润发的袋子匆匆走向住院楼的时候,陈楼不知道什么心思作怪,没打招呼,眼看着他拎着两个袋子进去,过会儿又拎着两个袋子出来。
不知道是心急还是手酸,关豫急匆匆出来的时候购物袋磕在了转角的柱子上,袋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陈楼爱吃的太阳杏四散蹦开,关豫蹲下去去捡,露出了整个汗湿的后背。t恤紧紧的黏在他的背上,他伸手拉了拉t恤下摆,又忙不迭的去抢差点被人踩的东西。
狼狈又专注,丝毫没有大四那年的意气风发。
陈楼当时恍惚了一下,脑海里自己等人未归的夜晚和关豫喊小路的样子交叠出现,最后得出结论——装的可真像。
后来关豫又做其他事情,买花送礼甚至低声下气的自我忏悔,只是陈楼始终不为所动,那段时间他还咨询过懂行的人,如何快速分割好财产,又咨询了药房的大姐,假如现在提交辞职书,最早什么时候能批准,工资能发多少。有没有熟悉的其他城市,物价低气候好的。
他是动过真格的要走,关豫也真的恼怒过他的油盐不进,只是最终俩人都没走出决定性的那一步。甚至在那天陈楼去三清观许愿,想的也是——希望关豫能够忘记路鹤宁,自己能够改掉坏脾气。
只是现在看来,这样的期望早已经没了意义。
他和关豫之间比感情更少的是信任,比怨恨更多的是不甘。俩人接纳彼此和放弃彼此的难度相当,所以得过且过的拖了后来那两年。
这其实就是一盘死局,好在最后人死了,棋局又活了。
——
三清山很快就到,这时候附近还没被规划,三清山也没开发旅游,周围一片荒芜。师傅原本要顺着山路往上开,陈楼看了一眼拒绝了。
只是他没多久就后悔了——路上的风景的确不怎么美观,到了道观后更加凄凉。陈楼是来找那个八卦阵的小广场的,结果到地方一看,灰突突的一片,只有一个五间房的正殿杵着,不是牌匾上有字,他都难以相信这就是后来的三清观。
正殿孤零零的立着,左右两边连钟楼都没有,前后也空旷一场。陈楼前后左右的转了转,最后苦笑不得的回到了正殿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