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_44(2 / 2)

他好轻,恐怕一个女子都要比他重上一些。我背着他,道:“阿毓,别睡,我带你出去,好日子还长着呢。”

他喃喃道:“天长地久有时尽……”

我忍着泪,道:“不会的。阿毓,是我骗了你,是我对不起你,你跟我走吧,只要你活下去,你想干吗就干吗,你不原谅我也好,从此再也不理我也好,只求你别死在这里。”

阿毓神色昏聩,只道:“……我怎么忍心怨你?”

我背着他出了紫宸殿的门,没人拦我,林文定和永安都已经不在了,陆耀和雍王也都不在了,对他们来说,阿毓已经不重要了。雪地里我们纷乱的脚印和血迹又被徐徐大雪掩埋,长出新的一片白茫茫来。

他们全部也只是这个皇宫渺小的叛逆者。

我和阿毓呢,同样狼狈不堪尘土满面,节节败退。我输了我半生拥有的一切,阿毓赔上了万里江山,可好就好在,人生还长着呢,还输得起。

我一步一步背着阿毓在雪里走着,阿毓半梦半醒,我走了几步就颠颠他:“阿毓,别睡。”

阿毓仿佛叹气一样小声地说:“好冷啊……”

我把他裹紧,道:“一会儿出了皇城,就暖和了的。”

他的气息化成白雾飘散在我耳边,道:“此时是在夜里吗?为什么这么黑啊……”

我环顾四周,天地之间一片雪亮,已经黎明了,纷飞的雪花刺人的眼睛。阿毓他身子太弱,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我红着眼睛说:“是啊,别急,一会儿天就亮了。”

过了一会儿,他扭动了一下,问:“为什么那么安静?”

我忍着泪道:“因为这是晚上啊,阿毓糊涂了,宫人都还没起来,自然安静得很。”

四面宫墙,全是乌沉沉的铁甲,矛头全静静地对着我们。雪粒子被朔风吹着砸到铠甲上,长枪上,头盔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夏天挂在檐角的铜铃一样。

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

雪地里有个人遥遥下拜,我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是崔公公,雪披了他一身。

“宋大人的救主之恩,老奴不知如何回报。”

我道:“崔公公跟我们走吧,雍王怕是不会饶了皇上身边的心腹。”

崔公公笑着摇摇头,道:“老奴在皇上跟前数数也有十数年,知道的东西太多,走不了了。只是,此生还有一桩心事未了。”他从身后牵出一小孩,道,“这是我亲戚的娃娃,才五岁半,叫阿福,这个娃娃也算是命苦,我死后,不知道他如何能在这宫中活下去。”

我道:“那便让他跟我走吧。”

崔公公如释重负,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放下了,他推了那孩子一把,那小孩灵巧得很,立刻跪在地上,说:“谢谢大人。”

我让他起来,看着他的脸道:“你出生至今,也许道路艰难坎坷,衣食不保,可此番也算是死里逃生,以后一定有大福气,以后你就跟着我姓宋吧,就叫宋安,一生平平安安,不求什么高楼广厦,也算是圆圆满满。你爱叫我爹就叫我爹,爱叫我叔叔就叫我叔叔,随你喜欢。”

那孩子眨了眨滚圆的眼睛,道:“谢谢爹。”

我说:“走吧。”

崔公公扑通一声跪下,哽咽道:“奴才,恭送皇上……”

我带着小安上路,茫茫然回头望,崔公公埋头跪在原地,一直一直没动,直到化成一个小点。我和阿毓,在茫茫大雪中走着,却像是踏着尸山血海。

我让小安在前面走,我背着阿毓在后面,小孩子轻,在雪地走没那么吃力,小安自己一个人跑了老远,折回来说:“爹,前面守卫,不让开门。”

我抬头一看,望仙门死死关着,城墙上,城门边,全是披坚执锐的将士,我仰着头,被纷纷白雪砸了一脸,道:“为何不让出城?”

对方傲慢地回答:“雍王有令,任何人都不能从中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