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杉意识到情形不对,忙站起身形,待得瞧清楚陆瑄的试卷,更有那滴大大的墨汁,登时倒吸了口凉气,失声道:
“怎么可能?!”
裴云杉身侧正是今科副主考姚青,跟着探头看去,一眼瞧见陆瑄卷子情形,脚下顿时一软,正好撞到面前的桌案,上面茶水顿时歪斜,水迹淋漓之下,衣服袖子湿了大半,姚青却似是没有感觉到一般,满脑子都是一句话“我命休矣!”
看到姚青这般如丧考妣,在场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古以来,科举舞弊案最是朝廷痛恨,一旦确认,则不定要滚落多少颗人头,尤其是这两位主考官……
一时痛快者有之,惶恐者也大有人在,茶楼之前的祥和气氛早丧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触即发的紧张。
不远处的陆明廉却是猛一拍桌子,脸上尽是怒容:
“真是不肖子孙!便是祖宗也要跟着蒙羞……”
“明廉公莫要动怒……只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年少时,哪能不犯些错误的。”胡庆丰微微一哂,转身瞧向陆明熙,“眼下这样,明熙公瞧着,是否还要再比下去?”
“比,如何不比?”陆明熙眉角上挑,一抹凌厉之色一闪而过,却是很快恢复平静,“三篇策论,这才是第一场……”
口中说着,忽然顿了一下,却是如意楼下本来直挺挺坐在那里的陆瑄正好抬头瞧过来,父子视线相触,又迅疾分开。
“就依陆公所言。”胡庆丰神情一冷,一拂袖子,“宣布第一场比试结果,挂出两人试卷,然后把下一场题目送过去。”
差人应了一声,捧着两张卷子快速下楼,很快便有洪亮的声音在如意楼外响起:
“第一局,王梓云胜出。”
又有两个差人上前,捧了两人卷子,悬挂于场中。
虽是距离有些远,上面写了什么,看的并不甚清楚,却并不妨碍大家一眼瞧见陆瑄空了大半的纸张,并上面刺眼的一滩墨迹,面面相觑之余,几乎所有人心头都升起一个模糊的猜测,难不成,陆瑄的会元真有猫腻不成?!
差人回身,送了陆瑄并王梓云每人一张纸条。
因为第一局的胜利,王梓云这会儿可不是踌躇满志?
利索的展开纸条,“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几个字瞬间映入眼帘。
水漏计时的滴答声同时响起。和上一场一般,第二场比试依旧以半个时辰为限。
王梓云沉思片刻,很快有了思路,提笔时抬眸瞧向对面的陆瑄,不觉皱了下眉头——
和第一场时陆瑄久久凝思不同,自己这边才刚有了思路,那边陆瑄竟已挥墨泼毫,下笔疾书。
王梓云微微一哂。
这句话语出《中庸》,原句是“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本意是讲的中庸之道,君子之道,出题人的用意却是清楚,明显是要剑指陆家父子。
今日后,世人但凡提起陆家,必会同时奉上“伪君子”三字!
一想到过了今日,就可折得会元桂冠,至于看不起自己的陆瑄,则要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王梓云就恨不得大笑三声。
心情痛快之下,文思亦是泉涌,洋洋洒洒一气写了数百言。
偷眼看一眼水漏,三分之一,足够自己再构思一个完美的收尾……
“啪”的一声轻响却是瞬间传入耳中,陆瑄清越的声音随即响起:
“敢问各位大人,学生可能提前交卷?”
有了第一场的经验,王梓云早对陆瑄种种大异常人的行径习以为常——
前面好歹还能坚持到底写上几行,这回竟是中途就要认输了吗?
身后举子可也是一样的想法,一个个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意来。
差人很快把陆瑄的意思禀报上去。
陆明熙还未开口,胡庆丰已经笑着道:
“年轻人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不过是输了一场,就这般意气用事,陆公瞧着,该当如何?”
“咱们只说以半个时辰为限,若然想要提前呈交试卷,未为不可。”陆明熙回了胡庆丰一个笑脸,“让差人把卷子呈上来吧,不然,岂不白费了胡大人一番苦心。”
语气轻松,嘲讽之意却是显而易见。
胡庆丰哼了一声,不阴不阳道:
“苦心不敢当,不过是为国为民四字罢了。”
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当下一摆手:
“呈上来。”
陆瑄方才的话,围观众人也听得清楚。这会儿看差人过去,个个踮起脚跟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
差人拿起卷子的一瞬间,明显也是大吃一惊。还以为陆瑄是破罐子破摔,和第一场般放弃了呢,再不想已是写的满满当当。
虽是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却不妨碍差人依旧对眼前这张卷子惊艳无比。实在是这上面的字,真是太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