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她问到一半收了声蓦地瞠目。她刚还在丧气地想,自己对他一点性吸引力都没有,结果也不过片刻,他略有些冰凉的手就伸进了她的衣服里,且毫不客气地顺着她的腰线直往上走。
“凉凉凉凉凉……”张思芮怂了。
霍蔚顿了顿,没有立刻离开他,只是抓着她的手去触摸他的心跳和皮肤。他的心脏几乎跳出了她的两倍速,皮肤有些粘粘,似乎出过一身汗。他微喘着望着她,眼神有些发虚,分不清是焦虑发作引起的,还是一时意乱引起的,但他的声音却是生硬而微微带着些恼怒的。
“我只是不想表现得太混蛋,你明明就没有做好准备跟人一起生活。”他顿了顿,继续道,“以后有什么疑惑就来问我,不要自己瞎想。”
她赶紧应道:“好。”
第17章
第十七章
霍蔚向来就有敬业的口碑,网上流传很多有关于他敬业的花絮视频,比如通宵打磨一段只有不到七分钟的冲突戏,比如四十个小时连轴转配合剧组紧急补拍镜头,比如在大夏天长时间闷在三十多公斤重的戏服里,最后直接送医抢救——他的工作人员或许有些时候比较难以沟通,但他本人却总是竭力配合剧组的。
所以俗称“业界活阎王”的顾大栖导演第二天一早得知霍蔚不打招呼离组,第一时间并非发脾气,而是亲自给各方打电话确认霍蔚安全。
霍蔚也没有辜负他,他自晋市回来重返大都影视城,便全副心神投入到剧组的拍摄中。他的状态比进组前还好,要没有对手演员的拖累,一条过的几率几乎赶超同剧组的老戏骨——b影的徐韵之教授。
虽然大都影视城就在大都,霍蔚回家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自张思芮搬进来以后的一个月,两人在家也就见了三回。其中有一回,张思芮起夜刚好听到他进门,两人在楼梯口短暂地聊了两句,张思芮趁着他冲澡给他煮了一锅方便面,结果端上来,他却已经睡着了——仿佛是一瞬间断了意识的,脚上还挂着拖鞋。她推了他好几下,他模模糊糊应着,醒不过来,她就自己吃了。
西城分局的人尽数知道了张思芮跟人同居的消息。张思芮在西城分局的形象就是女版付崇峥——两个人都是面色一沉就能吓哭小孩儿的主儿,所以大家不太能想象她给人当女朋友是个什么光景。张思芮有一回路过茶水间,就听到有个新入职的文员忧心忡忡地问旁人,她要是欺负霍蔚怎么办啊?她脾气上来不跟人动手吧?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琢磨来琢磨去,刚好付崇峥有事来找,她就顺口问他:我脾气不好么?付崇峥干脆地回她:没毛病,很好。周小年在一旁听了,默默将之当成段子广而告之。
韩捷倒是有心,在翻案卷之余,顺口给她解释了下。所谓的“脾气不好”有很多种表现方式,最常见也最直观的表现方式是易与人起争执,而张思芮的表现方式是不能好好跟人沟通商量,一切按照自己的意愿来。
张思芮正要细究,就被告知要出个现场。西城东北角一个工业园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张思芮、周小年负责这起命案,许言午配合做尸检。很简单的案子,男人长期虐待女人,生理和心理双重虐待,女人忍到女儿高中毕业远赴美国求学,用最残忍的方式要了男人的命——她利用职务之便,偷了动物园的麻醉剂,放倒了男人,放干了男人的血。
女人自己报的警,根据电话录音,女人报警时,男人尚有气息,一直在颤声求饶,但女人并没有理会,只是细细地跟警察陈述自己的住址和门牌号。
警察赶到的时候,满屋都是血迹,女人坐在血泊中,一时哭一时笑,但哭声跟笑声都小得只能她自己听到。她看起来是那种一辈子都不敢跟人起争执的贤妻良母式女人,但直面如此血腥的现场,眼里却没有一丝惧意。
“致死原因是大量失血……割了生.殖.器……”许言午戴着手铐翻看着男人的尸体,转身皱眉跟周小年说。
女人戴着手铐本要跟张思芮出去,闻言回头细声交代道:“我剁碎冲马桶了,厨房的案板上应该还有残渣,你们可以提取检验……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很容易便能结案的案子,唯一棘手的是,没有人知道要怎么通知她刚去了美国的女儿。女人原话说,女儿一丝一毫也不知道父母之间的事情,他们在女儿面前总是做出伉俪情深的模样。他们有一整个衣柜的家庭装,他们庆祝每一个人的生日、每一个传统或西方节日。她以前看过女儿的日记,女儿希望如果有下辈子,他们依旧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一个都不能少,永远不分开。
张思芮在下班前联系上了那位“一丝一毫也不知道父母之间事情”的女儿曹柔。曹柔听完她冷冰冰的叙述,在那端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最后轻声道:“麻烦你告诉我妈妈,她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我不能原谅她。”
张思芮:“曹小姐,我们不处理你原不原谅她的问题,你是她的直系亲属,且年满十八,依照规定,我们必须要通知到你。”
曹柔默了默,回复了句“知道了”,单方面切断了通话。
在这通电话之前,大家有过短暂的讨论:曹柔到底知不知道她父母之间的事情。韩捷、周小年和俞衍比较倾向于曹柔是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且早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备战高考,应该确实是不知道。而张思芮坚持她知道。她的父母并不是专业演员,不可能常年如一日演得滴水不漏,更何况,她母亲身上总是有伤,她怎么可能不怀疑,不去查证?她为什么不点破?因为她自私,她希望她的母亲能继续隐忍,以成全她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反正只要她闭上眼,她的家跟别人的家就没有什么不同。结果证实张思芮是对的。
张思芮听着“嘟嘟嘟”的电话盲音,一时有些茫然,以至于周小年在她耳边催促了句什么,她并没有及时捕捉到,直到赵大千等得不耐烦隔着回廊亲自出来喊人,她才意识到今天周五,周五下班前有例会,她噼里啪啦地开合着抽屉,翻出起了毛边的硬皮笔记本和四个文件夹,蹬蹬蹬大步跑向会议室。
距离除夕只剩下两个礼拜了,张思芮开会中听到路局顺口提到春节期间各部门值班安排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往年她非常愿意在春节期间值班,值自己的班,在有需要时,也替韩捷、周小年、付崇峥和俞衍值班。她孤家寡人,没人可团圆,不如就老老实实工作,既有翻倍的工资拿,也能聊以遮掩无家可归的凄惨。今年她倒也愿意,但由于生活里多了一个霍蔚,再由于上午韩捷刚刚说过她“不好好跟人沟通商量”,在文员下班前来问她值班时间有没有问题的时候,她破天荒地没有点头,跟大家一样持保留意见——西城分局的春节值班表比较人性化,是在大家各自方便的基础上做微调的,比如如果谁是新婚第一年,春节期间他/她将直接不用值班。
张思芮是在回自己家途中突然想起来自己搬家了的,她重重一击方向盘,赶紧调头,结果调过头等红灯时又想起自己晚归忘了告知霍蔚——霍蔚连续工作了一个多月,终于得到顾大栖特批的一天半的休息时间。她把车停在路边,在方向盘上静静趴了五分钟,然后起来搓搓脸,继续开车。
霍蔚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下班时间过去两个小时了,张思芮却依旧没有到家,也没有任何音讯。她之前说,如果不能准时回来会告知他,好像只是说说而已。他有些烦躁地盯着眼前的剧本,十分钟过去了,目光依旧停留在编剧的客套话那一页。
他很想直接去找她,问她为什么不给他信息、为什么不准时回来、是不是后悔跟他住一起了,但他仅存的理智不允许他那样做。在他读过的剧本里,能做出这种事的都是非常有控制欲的反面人格。他知道自己其实只是焦虑症,只要有诱因,就容易出现与现实情境严重不符的紧张害怕。
顾闻打电话过来,破天荒地当说客,希望霍蔚能参演熊一澄的新电影《人术》。霍蔚看着面前《人术》的剧本,奚落道:“熊一澄本事不小,能托徐回给我递剧本,再托你来当说说客,一茬接一茬的,我要是不演,他电影就不拍了吧?”
张思芮进门刚好听到霍蔚颇不耐烦的这句。她在玄关处弯腰换鞋,转头紧盯着他的眉目——她对焦虑症的了解只有皮毛,所以他有任何的情绪变化,她都不敢小觑。
顾闻隔着电话看不到霍蔚在张思芮进门那一瞬间的尴尬,他感叹道:“大疆是不是风水不好,徐回有应激性精神障碍,你有焦虑症,我哪个都不能耍威风撂狠话,堂堂一个‘小顾总’,当得跟个公公似的。”
他低头扒了口饭,循循善诱:“熊一澄是个特别急功近利的人,喜欢在宣传的时候耍些令人不齿的手段,但也确实是个电影天才,这你也承认的,对不对?《人术》这个剧本我看过了,在话题度方面,不比徐回当时那部《歧视》弱,大概率能成为现象级的电影,而且大概率只有熊一澄能把它原汁……”
霍蔚截断他,道:“行了,我已经在看剧本了,看完给你回复。”
顾闻紧促的几声“等等等等等等”戛然变成了“嘟嘟嘟嘟嘟嘟”。
张思芮走过来伸手帮霍蔚把剧本合上,他坐的是张单人沙发,她四下看了看,最后干脆侧坐在他膝上——由于业务不熟,她坐下去的时候不知道要稍微收力,他不得不微微后仰来抵御骤然的重量和力道。
霍蔚丢开手机,伸手扶着她的腰,问:“你怎么了?”
张思芮很久没有听到有人用这样的语气问她怎么了,她伏在他肩膀上,眼睛略有些无神地望着墙上滴答滴答跳格的大罗马针,道:“我忘了逢周五下班前有例会,对不起,忘了告诉你了。”
霍蔚移开视线,回道:“没关系。”
张思芮隔着衣服在他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道:“你要说‘没关系’我就真当你是没关系了……你生气就说生气,我听到下回就改了。”
霍蔚顿了顿,收紧了胳膊,道:“我很生气。”
张思芮闻言一愣,然后轻声笑起来。他们高中交往的时候她就发现,霍蔚明明长得看起来一点都不亲切,却老有种诡异的萌感。
霍蔚轻按了按她的后颈,重复问道:“你怎么了?”
张思芮默了默,借着今天的案子缓缓跟他聊起一些往事。
——她坚持曹柔知情的时候,大家都很不解,曹柔到底知不知情,不去问她本人,谁都不能百分之一百确认,但张思芮就是咬死了她知情,她的声音不大也不重,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确定,以至于周小年都被震住了,在最后一刻,倒戈跟她站在同一立场。
张思芮不好跟别人说自己如此肯定的原因,跟霍蔚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她想起了自己跟姚若沫生活的最后几个月。姚若沫去世前后,她的记忆有些混乱,如今借着曹柔母女的事,她理清楚了。
姚若沫自杀前那几个月,她其实是隐约察觉到了,她那时每次放假回家都要四下查看,唯恐哪里有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比如碳、药或是不需要的绳索。姚若沫罹患抑郁症七年,折磨自己,也折磨她,她以前偶尔还有控制不住脾气跟姚若沫起争执的时候,但最后那几个月,她乖得就像笼子里的小狗,姚若沫说什么她做什么,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违逆……她很不安,但在当时,她并不十分清楚自己为什么不安。
“我并不是一个特别敏感的人,而且在当时,也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她的情绪跟以前一样低落,六七年了,我也早习惯了……但最后那几个月就是感觉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以至于我实在熬不住了,去跟老师说我要退学。老师当下没准,要我月底回家跟她商量下,结果那月月底回去,她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