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2 / 2)

能看清具体的景物了,她蓦地反应过来,是江水在把船往岸边推!

此时罗敷不知要哭还是要笑,终于有救了,王放的话十句里有九句都在诓人,她应该想到他留着她的命是有用的,该想到还有针对她的一大串事情还没解决!

她的心也跟着波涛起伏,晕眩好多了,她有了底气,打起精神定定地注视着江岸,只要熬过这一段就好……

水流是有偏差的,然而大体的方向正确,半个时辰不到,罗敷抱着两个包袱登上陆地,出了一身冷汗。

王放还不至于太坏心,至少给了她一条活路。

脚踏实地的恩赐让她扶着一棵大树喘了好几口气,思索着接下来要干什么。这里看起来荒无人烟,到哪里去偶遇一个采药人或者下山的女冠?

就在她思考的空当,背后传来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是她今早才听过的——

“施主且随贫道来罢,贫道带施主去观中。”

一道明光照亮了罗敷踌躇不定的心,书上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原来是真的!

山路崎岖,景色却十分宜人,南方初冬的山既温且润,便是朔风也融化在那些枝叶未落的高树间,变作沙沙的低语。泉水流经白石,浅滩埋没在寸长的草里,天然引出一条幽径。

缁衣女冠脚程有意放慢照顾她,不复先前冷硬的态度,罗敷揣着所有的包裹只当没见过她,颇有兴致地问道:

“大师怎么知道我要来的,是特意在这里等我,还是偶然遇到了?”

中年女子平淡答道:“贫道守净,施主跟我来就是,无须多问。”

罗敷撇了撇嘴,只好不再说话。

沿途鸟鸣悦耳,爬了一段山坡,守净忽地开口道:“施主是郢先生什么人?”

罗敷本想说跟他一点也不熟的,但还是道:“他是我生意上的东家。”

她有几分弄明白,原来是王放通知人来接她的,他丢了船桨赶到这里,不会就为了告诉观中有外客要来吧!不定有别的居心……还有,淳于通这个假名他用的还挺广泛的。

前方已能望见一片漆黑的檐角,守净停下步子,回头郑重道:“施主最好不要骗我们。郢先生既然叮嘱过,那必定是与他关系深厚的人,不然施主是进不了观的。”

罗敷倒奇了:“郢先生派了人把道观围起来么?这些年难道就不曾有其他人到观中进香?”

守净从她颜色殊异的眼眸上移开视线,道:“有人来,但是都没出去。”

罗敷默然,两人穿过一座破败的牌楼,视线豁然开阔。青台山的这一峰并不高,道观又不同寻常地处在山腰,走了大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这里看样子是前几朝遗留下来的一个古观,目光略扫,只余灵官殿和玉皇殿,东西两面的静室有些被改建成厢房,钟楼和鼓楼都已所剩无几。当年的规模应该很大,只是年月一久,砖瓦都老迈不堪,在道边歪倒的石刻上偶尔能看见彼时流行的字体。

“郢先生什么时候到的?”

“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

对话实在泛善可陈,罗敷绞尽脑汁,又道:“他每年都来么?在这个时候,冬至,来……扫墓?”

灵官殿前一位年过花甲的坤道早就站在石阶上,服饰十分朴素。守净径直走上去行礼:

“知观。”

没有得到回答的罗敷亦迈出一步,躬身道:“道长好,我来此寻一位家人,姓陆,是十年前入贵观的。”

观主是个清清静静的老妇人,声音飘渺似水,她双目微阖道:“贫道已知晓此事了,守净,你带这位小施主去静室吧。我们这里只有一位俗家姓陆的女冠,施主是为数不多可以见她的人了。”

罗敷面露笑容,觉得再累都值了,俯身又道:“请道长告知郢先生现在何处。”

观主看了她一会儿,“你不是来找他的。”

怎么这观中的人这般紧张王放?看来他和这座青台观很有渊源啊。

罗敷如实道:“我与郢先生在半路分别,他先行一步,得知他让人在山下接待我非常感激,想要向他道谢。”

观主牵了牵嘴角,像是许久都寡着一张脸,动作很僵硬,“施主去过后,再来找贫道。施主的厢房在东边第一间,今日若不嫌弃,就请在鄙观歇息一宿吧。”

她说完,在另一位女冠的陪伴下向后面的玉皇殿走去,只留罗敷随守净去静室寻人。

院子里积满了枯萎的叶子,但石板面依然干净,山中的云雾从远远的地方升起,海水般汹涌地袭来,一如罗敷心底的千万种情绪。

短短的几步,静室简陋的木门就在眼前。带路的女冠拿着她和王放的包离开了,她立在外面良久,始终挪不出手叩门。

这座房间从外面看,荒凉得就好像没有人居住似的。要是晚上,房里点了灯火,她还可以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影子,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的影子。现在日欲当午,院落里充足的光线倒衬得这个角落太过死寂,风一吹,檐下叮叮当当响起铁马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一点杂音。

日光照在罗敷的衣领上,她抖落身上沾的草屑,正好发簪和裙子,抱着她的包袱轻轻在门上敲了三下。

第72章 吹牛

罗敷的手停在门外半刻,屋内并无唤她进来的声音,不由出声道:

“我来找我外祖母,可以进来么?”

里面仍是死寂,她仅剩的耐心消磨殆尽,推门的一刹那,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不由心中一紧。

静室里十分粗陋,只有一方供着香火牌位的长桌,一把藤椅,白色的纱幔后掩着张榻,榻上似乎睡着个人,脸朝着泛黄的墙壁。

罗敷心跳的剧烈,她一步步走过去,想看看榻上的人长的什么模样,是不是同她记忆中母亲的容貌有几分相似,是不是在十年与世隔绝的岁月里变得像这观里的人一样淡漠。她想知道这位幸存的女冠知晓了还有亲人在世是什么反应,又或者她知道自己有个外孙女,却远离尘世从不过问?就像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个外祖母,也很少感到孤单一样。

她带着好奇而激动的心情站在床帐外,鼓起勇气喊了句外婆。终于,榻上的一袭缁衣动了动,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外婆?你醒着么?观主说你半个时辰前就醒了。”

帐子里的人缓缓坐起来,从雪白的纱里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