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2 / 2)

罗敷僵在路口,只见两队人浩浩荡荡地挤在一个摊位前,后面的大声催促着。行色匆匆的大娘大叔们或拎着荷叶包,或端着加盖的大碗,迅速从两边灵活地挣脱人堆。

万富拉住一个问,得知店里的座位要等,很多街坊邻居是为省时间带了吃的走,吃完了再把碗送回来。

罗敷询问了两人意见,决定就等一下,反正时间比较充裕。

面条是现成的,细长的挂面、宽宽的面片、还有圆溜溜的面鱼,淋上一层稠稠的汤汁后卖相可观。

老板娘是个三十来岁的北方人,自称在随州长大,饥荒之时跟家人一同南下安家,学得一手家传好手艺。洛阳对流民可谓不能再积德,除了附籍是常事,相当一部分无家可归的北朝人在十几年里作了齐户,与齐民一样身份,纳一样赋税。

店里伙计搭着汗巾端上三碗面,殷勤地告诉付账的女主顾几盘小菜稍后就上桌。

他们耐性都不差,等了两刻钟,一个桌子的人终于离开,几人将桌子团团围住,生怕被人抢了先。又过几盏茶功夫,腹内已被热腾腾的面汤浓香搜刮的饥肠辘辘,此刻盼来了吃食,恨不得多长一张嘴扑上去。价钱比一般铺子高了些许,但就是让罗敷再加半倍的铜钱她也绝对愿意。

她那一碗是黑鱼汤面,去骨拆肉,白如凝脂的鱼片上渗着几丝短短的纹理,同色的宽面均匀地撒着火腿薄片和碎碎的蘑菇粒、笋丁,椒末与豆豉放的不多不少,一线辛辣融着醇厚的鲜,无需着醋,尝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另外两碗均是细如蜀丝、靡如鲁缟的细面,一碗椒末与芝麻屑同拌,酱、醋、虾仁、骨汤混合,绿油油的葱花点缀其间,味道浓郁,色泽煞是鲜艳;一碗是鸡汤打底,鲫鱼肚和鸡丝交覆,玉兰片上盛五花肉末摆成花形,异常吸引目光。

罗敷道:“大家夏天不免贪凉,吃多了寒性之物,适当进点平温的鱼虾不必怕上火,这里没有冷淘倒也可行。”

话音一落,三双筷子疾如闪电捞向碗中。吃到一半,伙计送来了一碟油爆腰花,一碟水煮白菜,和一小碗滚水焯过的糖拌马蹄。

罗敷这几日果蔬吃的多,见到油荤两眼放光,腰花嫩脆微辣,刀工极佳,牙齿一咬烫的舌尖发麻。

妙仪没想到一个小铺子竟有这般好的手艺,面食做的一点也不亚于高价的酒楼,便记下位置等以后常来。

罗敷撑下许多东西,饭毕底气大增。她扫荡时偶尔瞟妙仪一眼,这女郎吃相文雅得很,细嚼慢咽不闻响动,碗底干干净净,显然家中教养很好。

万富心满意足道:“早知道有这么个好去处,我也不日日在药局里对着灶台发愁了,烙个饼硬得和石头似的,一根粗面能把人绊倒!”

罗敷有个勤奋上进的小丫头,没事常出入厨房学些炖汤小点,她前几天食不下咽,后来就慢慢享受了,体会不到民生疾苦。

未时过半,肖府的马车已停在巷口。中年车夫怕小姐到偏僻之地不安全跟了来,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于是请小姐回府。

妙仪上车前“哎呀”一声,道:“光顾着吃,我都我忘了跟你说吴老太医的事……对了,我这个月下旬有些麻烦,可能得乖乖待在家里,阿秦,你一定要来找我呀!”

罗敷一顿饭的功夫与她混熟了,笑道:“没关系的,我只想向那位老前辈了解了解太医院的运作,又不急。不过我这两个月也应该会忙的脚不沾地,你且安心处理你的麻烦事。”

妙仪露了半张脸在车帘外,依依不舍地道别。

车子走远后,罗敷问万富:

“你觉得这女郎怎么样?”

万富向来无话不说:“御史大人家的小姐竟也活泼可爱,我还以为是那种一本正经、书读多了的呢。”

罗敷道:“民风够开放的啊,官家小姐与民同乐,有个陌生男子也就算了,还没人在后头看着,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万富眉稍一跳,道:“秦夫人,在下以为你言行一致、知行合一的。”

罗敷袖子挡在脸前,拿棉帕抹了嘴角道:

“既然如此,那就别改观了,我只是喜欢实事求是而已。挺可爱的女孩子。”

阴沉沉的天空下,两人不紧不慢地踱到了一家门前。木门掉了漆,夹竹桃郁郁葱葱,倏忽冒出一只灰雀来。

这是个很普通的民房,朝北的石阶上都生了滑溜溜的青苔,看起来荒凉了好一段时日。 褐色的木头上斑斑驳驳,似乎是淘气的小孩子玩耍时拿着刻刀划拉出的痕迹,一道道横在门上,十分难看。

“你没有把人骗的彻底吧,他真不在?”罗敷疑惑道。

万富单只道:“秦夫人在这等我好了,在下把这个月的月钱拿到他家里。”

他走出三步远,正要敲门,罗敷从后面追上来,环顾四周没有闲杂人等,示意他继续。巷子里安安静静,吃饭的人已各自散去,只有草虫在低叫。

万富敲了五六下,又叫了几声,并无人开门。罗敷看着遍地的野草石苔,突然道:

“他夫人整日在家?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门撞得开么?”

万富顿了一下,“秦夫人,在下可以垫块石头翻墙进去,这墙不算很高,不过……”

罗敷把门敲的砰砰响,“只要你不说,没人知道我们今天到此一游。”

万富搬来块青石,撑着土墙爬到一半,回过头来说:

“秦夫人,皆因几个月以来我对此人的行为感到有些奇怪,才出此下策,一直没和大家明说,也许是我太疑神疑鬼了,但今天我非要再探一探究竟。你不知道……”

罗敷仔细一想,每次万富提到药局里的人时,总是避王敬不谈,对他的态度也十分正常。但就是这十分正常,在颜美十分轻蔑的态度对比之下,便也不正常了。

“回去再和我细说。”

万富动作很快,从里面喊了一声,罗敷推了未锁的门进去,畅通无阻。

万富站在院子里一下又一下地抛着钱囊,恨恨道:“不在家都不插门的?真搞不懂这人怎么想。”

罗敷安慰道:“至少下次知道先试试能否推开,爬墙毕竟不甚雅观。”

万富见她一副坐享其成大言不惭的样子,只得道:

“在下带秦夫人去拜访拜访主人居所。”

院子很小,门的两旁荒着几块黄土,屋子跟前两畦菜地,绿叶上还挂着几滴水珠,像是不久前刚浇过菜。

罗敷当先一步走进低矮的房子里,嘴上问了句“有人么”就开始旁若无人地左看右看。因房子是药局名下的,家徒四壁,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

万富在正房里转了转,指着布帘子后道:“说不定王医师带妻儿去求药了。这便是卧房,我上次来送被褥就是在这里。”说罢挑了帘子,“当时——”

罗敷听他言语一滞,赶忙跑过去,顿时也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