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熙拧着劲儿,并不客气。
是呢,这是侯爷长子,不是随便哪个仆从下人,沾点儿嫌疑就敢动的。
于是唐端慎便拿眼睛瞧着自家兄长,一副“肯定就是这小子,哥你说怎么办吧”的神色。
唐端谨倒不动声色,瞧瞧程熙,瞧瞧程向腾,然后瞧着屏风不吭声。
那边番,程大夫人郑氏已经连声斥问着,“燕姨娘,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真瞧见那人影穿着红色衣裳?”
一时又问:“你真瞧清了他有多高?”
“你当时离他多远,是从后面看到的还是侧面或正面?”
“你若胡乱编派,仔细你的皮!”
燕姨娘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刚开始也一一答了,后来声调越来越发颤,最后干脆惶恐道,“妾身实在不知道熙少爷穿的……不不不,定是妾身看错了。妾身昨儿也饮了两杯,定是眼花了……”
程向腾懒得再看这表演,他淡淡道:“昨儿程熙多喝了些,我放心不下,所以过去他房里瞧他来着,在他房里呆了很久。”这算是对唐家兄弟的交待。
他们是长辈,日后程熙总还要见他们的,跟他们拧上,以后吃不完的亏。
然后他对程熙安抚道,“熙哥儿,我还用冷巾子给你擦脸来着,擦了一遍后,你哼哼哝哝还要再擦,你可还记得?”
程熙听了,立时就软和的声调,挠挠头一副撒娇小儿样道:“只记得凉凉的,谢谢爹……”
唐端慎差点要跳起来了。程侯爷你有意思吗,这种“我亲眼看着呢,我就是人证”的说法,多可笑谁会信啊。
要真有这事儿你早前怎么不说,如今被人指认,你倒说出来了。
程向腾说可笑么?我们父子做什么,为什么要向别人说起?你们唐家管不着吧。
那明晃晃的意思,想动我儿子,你先来动我吧。
程向腾不肯去替燕姨娘掩事儿,但到底也不愿往她身上去扯事儿。这么一番胡搅,也有些转移视线的意思。
不过程向腾也知道,唐端谨堂堂副统领,可不是个草包。
这个女人,她最好能洗清自己,否则,保不住她。
···
内宅女人们为自己利益给别人挖坑什么的,唐端谨小拇指都想得通。
正是燕姨娘的急于表现,反倒引起了唐端谨的重点怀疑。
不是说了么,她们身为姨娘的,才是被重点怀疑的对象。尤其她这个和小唐氏有前怨旧仇的人。
何况她出现在小花园附近不说,还只有自己小丫头一个人证,那实际不足为证。
唐端谨心里小小有点儿感慨。程熙那么小,被指认得这么明显,都一点儿不急不慌,颇有几分乃母之风。
他想起了武梁。
那个女人的行事,他是刻意留意了的,就办事的胆大和缜密,能让这世上许多男儿,都自叹不如的。
如果是她出手,唐端谨相信,今天的情形定然会反转:程熙定然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而诸如燕姨娘之流才百口莫辩。
就算是程熙某种情形下的忽然出手,他的洛音苑里肯定也有人想法补救,而不是这样让他白白落了嫌疑。
象上一次,程熙病躺让小唐氏受了委屈那次,唐端谨后来也想明白了,那点心上掺杂上的东西,很可能就是他们洛音苑自己人掺上去的。就为了让他们唐家当场发作不得罢了。
能这么补救的,显然就是个人才。洛音苑里的能人,程侯爷亲选的,显然也得了成兮酒楼那女人肯定的。
再说,唐端谨也真找不到程熙要害人的理由。他与小唐氏现在,真没有必要的严重的利益冲突。
总之吧,唐端谨从心里就没觉得会是程熙。尤其还亲自跑去动手这情节,太过拙劣。
所以,燕姨娘的出头,从头到尾只让她自己无所遁形而已。
之后,唐端谨带人,要求燕姨娘重走一遍当时的路线,她沿哪条路走来,从哪条线回去,看到人影是什么时候什么位置等等。
然后问她,照这样的位置,你能看到黑影黑影也能看到你们,为什么他不往另一边跑却朝往你们这边?
然后告诉她,深绛色在无星无光的夜里,看起来就和黑色无异,根本不会发什么红头,更不会离这么远的距离仍能分辨出来。
燕姨娘满头大汗,虚虚说她果然喝多了酒眼花。
唐端谨要求带人搜查了燕姨娘的小院。
——他这般向程向腾要求时,燕姨娘反应很大,她说她院里养着病儿,怕他们进去翻腾,吓坏了程照。
她不停叫着“侯爷侯爷”,希望程向腾拦着。
程向腾没拦。
燕姨娘拦不住。
当天酒宴上穿的衣裳,是程向腾新赏她的那件雪青色的珠光锦,她第一次穿。
那衣裳已经泡在水盆里了,可惜没来得及搓洗。后股位置有处苔印尚在,想必洗也洗不掉的。
一比照,与小唐氏落水地方矮石上的相同。原来当时她坐在那里,难怪人家看不见她了。
更明显的是燕姨娘尚穿在脚上没有换下的鞋子,上面很干净,鞋底儿与鞋面的缝里,却粘的有将干未干的黄泥。
回去岸边再细查,甚至发现了和她鞋印吻合的极浅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