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容虽不知沈碧音具体在忖量什么,但瞧着她的神态也能猜出一二来。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她这一世跟桓澈没有露水姻缘那一出了,那她当然就不会成为衡王妃。那么,就不知将来哪家闺秀会做桓澈的王妃了。
桓澈并未对曾氏母女的致歉做甚表示,只淡漠道:“我竟不知汝南侯府交际这样广,跟哪家都有渊源,回头问问父亲,看他知晓与否。”
这显然是在讥诮适才沈碧音后面的那番话。
曾氏额上直冒冷汗,面上青红交错。若说她之前还对桓澈的身份存着些怀疑的话,那么眼下是不得不信了。
她曾有幸在入宫朝贺时得见天颜,这少年的言行举动一望即有天家风范,旁的兴许可以装,但镌刻入骨的气势断断装不来。
曾氏又再三代女儿赔罪,末了保证不会再口出妄言,见少年拂袖而去,才拉着女儿直起身,低声斥责了一顿。
沈碧音心思俱在远去的少年身上,等入了轿子,忙问母亲:“娘,那位公子当真是衡王殿下?”
曾氏剜她一眼:“娘的申斥你听得漫不经心,这上头倒是上心!娘瞧着错不了,娘方才忽然发觉,那少年郎容貌也与圣上有几分肖似。”
沈碧音立时揪紧帕子:“咱们初到江南,难道不当前去拜会殿下?不论如何算,咱家与衡王殿下也是有些牵系的。”
曾氏思及她们才从月老祠出来就遇上了衡王,心里也打起了算盘。
这事是得仔细合计合计。
沈碧音问曾氏觉着殿下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姑娘是谁,曾氏轻嗤一声:“管她是谁,横竖不是哪家小姐。”
沈碧音有些不悦。那少女穿戴虽寻常,但容貌真个儿惹眼,若是盛装打扮,她到她跟前怕是都没地方站。
在顾云容有意无意的引领下,一行人到了马头娘庙。
马头娘即蚕神,又称蚕花娘娘、蚕姑等。浙江既为蚕丝大省,祭祀蚕神之风自然盛行,此亦为地方特色。
只是月老祠附近的这个马头娘庙因着位置较偏,白日里始有蚕农前来祭祀,夜里鲜有人至,又临近船埠,大约由此,海寇才将此间选做交易地点。
桓澈见庙中供奉的塑像为一乘马女子,女子手中托着一盘蚕茧,转头问顾云容可知这里面有甚说头。
顾家虽不养蚕,但本着入庙即拜的传统,顾云容还是端端正正地参拜了一番。她起身后退至桓澈身侧,轻声给他讲了个故事。
大意是说,远古时候有个姑娘,父亲遭劫不知所踪,姑娘的母亲便立下誓言,将丈夫寻回者,即以爱女许之。白马听闻,旋将其父载回。自此白马嘶鸣不休,父得其故,怒杀白马,并剥皮晾于庭院。姑娘近前时被马皮裹住,卷至树上。随后,她的头变成了马头,口吐细丝,将己身缠绕。
这便是司蚕桑之神马头娘的来历。
拏云听罢,目光在自家殿下跟顾云容之间打了个转。
他忽然想问问顾姑娘,救父嫁女是否当地传统。
顾同甫若非遇上殿下,现在还不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而且案子绝对结不了。算起来,殿下也算是救了顾同甫。
最要紧的是,他总觉得殿下对顾云容是不同的。
桓澈从顾云容兄妹口中得知,当地部分穷苦农人种田所得只能解决一年之中八个月的口粮,剩下的四个月口粮及各项花销都要从养蚕上偷抠巴,又兼浙江气候天然适合养蚕,桑田比稻田赚钱,故而蚕农尤多。
他也上前拜了蚕神,后在马头娘庙左近查看时,发现周遭偶有几人形迹可疑,且外貌打扮透着些古怪。
他又勘察了四下地形,面染霜色。
顾云容瞧见他神色,知以他之颖异聪敏,自己目的已经达到,舒了口气,便有意作辞。
桓澈既不想在顾同甫之事上多言,想来自有打算。他说顾同甫无碍便是无碍,这个不会作假。
思及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顾云容一身轻快。
只是她与顾嘉彦跟桓澈辞别时,桓澈并未应允,且似有不悦。
他又让他们兄妹两个带着他在方圆五里内转了一转,最后好似是兴致忽起,要去街边买杨梅。
桓澈也不要手下人代劳,往摊位前一站,用才从顾云容那里学来的吴语问摊主杨梅怎么卖。
摊主迅速打量桓澈一番,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斤五百文。”
他是用吴语说的,桓澈也不知是未听懂还是不以为意,并未理会,只兀自低头挑拣杨梅。
顾云容正咋舌于这摊主的黑心,就听桓澈叫她上去帮他挑杨梅。
顾云容觉得她想办的事都办妥了,已经不想再去刻意讨好桓澈,懈怠又兼疲倦,便有些不情愿。可她也不能违背桓澈的意思,遂打起精神依言上前帮他挑了两斤杨梅。
她也是个爱吃的性子,浙江又盛产杨梅,因此对于杨梅的挑选十分在行。但桓澈在瞧见她娴熟举动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她情绪的转变。
她好似有点不情愿。
桓澈垂下眸,又接连往秤上添了两大把杨梅:“只带我四处看看可不算尽地主之谊,要不这些杨梅,由你付钱。”
顾云容一惊转头,正对上他晕了晚霞的侧脸。
他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但面容却总是异常生动,皆因他的眉目生得实在太过精彩,五官太过精致,纵使容色淡淡,也引人惊目,俨若紫府仙人下尘寰。
眼下仙人要吃杨梅,钱却要她出。她好像有些明白仙人方才为何不关心价钱了。
顾云容不想功亏一篑,暗暗咬牙,默默捏了捏自己瘪瘪的钱袋,嘴角努力一牵,朝他笑着道好,转过头就收了笑,理直气壮跟摊主砍价。
眼下是杨梅大量上市的时节,价钱其实很低,顾云容是本地人,熟知底价,砍起价来干净利落。
摊主见她一张口就是一口地道吴语,知蒙她不过,又将目光转向桓澈,寄望于这位阔少嫌讲价麻烦直接掏钱走人。
但阔少岿然不动,似乎极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