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要再努力一把的动力竟是雪,连他也觉有些好笑。
会试合格者,才能去殿试。会试在二月初九,他赶到时,才一月底,在客栈住下,也有个时间准备。
客栈外面的街道很是热闹,两旁东西琳琅满目。饶是窗户开着,谢崇华也不会分神。
日后有得是时间看这些,如今急了,以后就看不了了。
转眼二月初九,会试开考。
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春景却迟迟不来。若是在南方,早已见萌芽初生,满布绿景了。
会试分三场,二月十五考完。
因回家太远,考完后谢崇华便继续在客栈住着,等会试放榜,再看看可有机会考殿试。能考殿试,便横竖都是能做官的了。
殿试只考一日,由圣上出题,翰林学士批阅,择前十最好者,送交圣上。再由圣上定出三甲。也唯有前十者,方能入翰林,这也是俗称的点翰林。其余的将分发各部任主事或赴外地任职。
若要往上游,那翰林出身是最好的,多少大臣都是翰林出来的。如果是外放到什么偏远小县,那真是等于从头往上爬,爬个十年,也未必能再回京师。在天子脚下,自然是最好升官的。在偏僻的地方做了再多事,也未必有人知道。尤其是像他这种没有门路的人,更难高升。
忐忑等了七天,终于会试放榜。天还没亮他就过去了,他来得早,可有人来得更早,还是被堵在了三层人群外。
天刚亮,朝廷就有人来贴榜了。围看的人热闹起来,纷纷往前挤。
一如上回乡试。
谢崇华挤到前头,一个一个名字看过去,每看一个心就揪紧。直至看到名字,这才彻底放心。又特地看了看名次,虽未成会元,但也在第六,已出乎他的意料。
他这才离开人堆中,挤出来时,脊背已热得出汗。
后面还有喧闹声,有欢呼有叹气也有人在哭天抢地,可这都与他无关。他疾步跑回住处,写了一封信给家里报喜,让人替他送回家去。
殿试在三月十五,为了那一日,他仍不能放下心来。依旧挑灯夜读,星辰相伴。
这日坐于窗前温习,见书渐染橙红,抬头看去,天色渐晚,晚霞满空,是他来京师后见到最漂亮的景致。看着,思乡愁绪渐起,想起家中老母亲,又想起妻子和女儿来。女儿半岁,该会爬了吧。百岁酒已摆,他做爹的却没办法回去。
心中太过挂念愧疚,一时竟也扰了心智,字里行间看出丝丝愁闷来。他干脆放下书,去取了银子,下了楼去买东西。
他所在的地方是京城的繁华街道,似乎是寸土寸金,店铺虽多,却不比他们卢嵩县的大。但有许多新奇的东西,只觉妻子定会喜欢,真想全都买下来,带回去给她瞧,让她欢喜。然而银子绝不可能够,精挑细选之下,便买了支兔纹钿钗,小巧精致,她定会喜欢的。
买好给妻子的礼物,正巧旁边有人卖铜制小马,里头还放置了铁珠子,轻轻一晃便有叮咚作响的闷声。不过一个巴掌大,买来给女儿玩倒也好。付完账,旁边有个妇人也来问价钱,那小贩已顾着那头生意去了,没听见。谢崇华便好心说道,“这马……”
话未说完,他蓦地愣神,视线已全被她牵着的小姑娘夺去。
那小姑娘正对着摊子,只能看见侧脸。似乎是察觉有人看她,偏头看去,眼睛明亮淘气,慧黠无双。
那妇人见这陌生男子瞧看,瞪眼斥责,“无耻小人,瞧我家小姐什么?”
“阿芷!”谢崇华全然没听见她的怒斥,下意识跨前一步,握住她的双肩便抱进怀中,双臂已在发抖,“阿芷!”
妇人大骇,为仆二十余年,早就练了一身气力,当即用力捶打,“快将我家小姐放开,混账东西!”
谢崇华是看着陆芷长大的,怎么可能认错。虽然不知为何她会出现在千里迢迢之外的京城,也不知为何会摇身变成这家人的“小姐”,但意外撞见,怎能放开。抱起她也不顾妇人捶打,急声,“这是我好友家走丢的妹妹,她叫陆芷,不是你家小姐。”
妇人哪里肯依,捉了他的胳膊哭喊,“来人啊,这人要抢我们家小姐,快帮我捉住他。”她又回头冲远处喊,似乎远处也有帮手。
她一哭,陆芷也跟着哭起来,奋力挣扎起来,要挣脱他。谢崇华哽声,“阿芷,我是你谢哥哥啊,你不认得了吗?你大哥叫陆正禹啊,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算起来陆芷走丢十个月,那时才五岁,容易忘事。可到底是自小熟识的,陆芷一时安静下来。直愣愣看着他,越发觉得眼熟。
谢崇华见她眼有茫然,还想和他多说几句,可已经有人上前要捉他。原来是那妇人的主人在附近闻讯领着四五个仆人过来。中年妇人神态威仪,喝声,“连吏部尚书家的姑娘家也敢抢夺,我瞧你是不要命了!”
尚书?他不由怔愣,手却没有松开。四五个奴仆来抢,不敢伤了小主子,他又紧抱不放,是以一时抢不过去。
“她叫陆芷,是我好友的妹妹,我不是人牙子。”
宋夫人一听,抬手让他们住手,上下打量他。又见女儿环着他的脖子,安安静静待着,瞧着蹊跷,语气已变,“随我来。”
到底不放心,又示意下人看好,免得他一拐弯跑了。
谢崇华总算松了一气,轻拍陆芷的背,“阿芷不怕。”
陆芷下巴抵在他肩头上,轻轻应了一声。这人她是认得的,虽然不记得到底叫什么了。
宋夫人离的近,也听见那年轻男子哄女儿的声音,轻柔温和,实在不像是拐带孩子的人牙子。见女儿不吵闹,也就没接过来,只是时而瞧看。
行了一段路,才进了一条宽敞巷子,走至一扇大门前,那妇人上去敲门。谢崇华抬头看去,宋府。
从大门进去,是前院。院子两边栽种花草,一侧放着石桌,石桌上面嵌有棋盘,两盒棋子摆在一旁。花草未有过多修剪,很是散漫地生长,却并不觉凌乱,反倒是处处透着儒雅自在。
原来阿芷生活在这样的人家。他心中宽慰,为好友高兴。
进了大厅,宋夫人问道,“老爷可有回来?”
“老爷刚进房里。”
“快去请。”
“是。”
宋夫人唤谢崇华坐下,刚坐下就有人上茶。他仍是抱着她,不敢松手。不是怕她被抢回去,而是怕一个不留神,她又走丢了。
不一会一个身形稍短,生得浑圆年过半百的男子走出,双目有神,却无肃色,直奔宋夫人,“夫人找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