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见忘初竟似早早严阵以待, 反而惊讶。
忘初懒洋洋地往杯里斟了酒,微笑着说:“这么惊讶做什么?我看那只小狐狸走的时候跑得急, 还紧张地一步三回头, 便猜到她多半是去告诉你了。”
大师姐的步伐因此沉了一瞬。
她最是熟悉这个二师弟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偏生他又聪明,仿佛一切都在他那双笑不达眼底的眼中一般,有时候就连齐华这样与他一同长大、在他成长过程中留下刻痕的人, 都拿不准忘初的脾气和想法。
二师弟说是他看出来的, 但大师姐一见他这周全的架势, 却觉得未必如此。以二师弟的城府, 说不定早就猜到, 甚至是他故意激瑶兮来告诉她,再引她来这里的。
大师姐心下一凝,但现在这种情况也说不准。
她迈步走到二师弟面前坐下, 微微斟酌语句,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小师妹说, 你喜欢我?”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二师兄没有很直接地回答, 而是随手翻了翻他本来一并放在面前、但却被风吹得翻飞的信笺,然后轻描淡写地道:“我一直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看你,喜欢上你,很让人意外吗?”
大师姐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窘态。
她尴尬地皱了皱眉头,多年来首席大师姐势必要稳重的架子和形象,让她即使觉得不自在,也不会轻易流露出不够刚强的一面。
她神情古怪地道:“我与情诗文辞中那种优雅柔情的感觉不大一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二师弟笑道:“不需要你有。但你让我有那种感觉,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二师弟执杯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柔得像是春风拂过桃花意,他轻轻地问:“你呢?喜欢我吗?”
大师姐神情复杂,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最终诚实地摇了摇头,回答:“我不讨厌你,但也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忘初脸色一黯。
尽管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但真的听到她这样的答案,心口一刹那的钝痛仍比想象中来得强烈。
忘初嘴角的笑意一僵,但他还是镇定地问道:“你是只是对我无法萌生出男女之情,还是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念头?”
大师姐回答:“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念头。”
下一瞬,忘初的身体忽然倾前!他的动作碰翻了瓷壶,酒香满了一席,他抓住齐华的手,摁在自己有心跳声的胸口,后背前倾,肩膀骤然逼进,头微侧,吻上齐华的唇!
齐华只觉得一阵风夹杂着酒香袭来,二师弟一下子就近在咫尺!他比小时候高多了,毕竟是男子,不知何时已经长得比她还高,忘初的唇瓣冰凉,像是秋季被凉风带来的落叶。
齐华感到被他硬摁在他胸口的那只手手心底下,心脏阵阵如雷。
忘初吻了她一下,这才后退。他舔了舔嘴唇,问道:“这样,有感觉吗?”
齐华怔了下,这才回答:“没有。”
她从发觉忘初与过去有所变化的意外从回过神,老实说,齐华不明白这样男女之间嘴唇相触的举动有什么意义,就是单纯地皮肤接触罢了,就如练剑时偶尔的手指相碰、后背相贴一般,因此她既没有羞怯,也没有丝毫懊恼,只是疑惑地看着对方。
忘初对大师姐的木然感到又好笑又无力,这对他来说明明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莫名其妙就觉得悲伤。
忘初一挥袖,将倒在草席上的酒壶酒盏收起,酒早已淌了一地,将随手丢在上面的信笺都浸湿了,晕开了字迹。
他摆摆手,故作洒脱地道:“那就算了!师姐,你回去好了。这也没什么,我也是看那只小狐狸凑巧路过便突发奇想,想告诉你一声。怕以后……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罢了。”
大师姐看着忘初月下苍白的面容,再留在此处也觉得尴尬。
她仓促地起身道:“二师弟,那……我回去了。”
“快走吧快走吧。”
二师弟说。
大师姐起身,简单地对他道了别,便匆匆离去。
忘初目送着她渐渐走远,等齐华走远,他却忽然拧起了眉,吃痛地“唔”了一声,大滴的汗水顺着额头留下。
忘初使劲捂着他右手手腕上那个灼灼发烫的仙印,吃力地弓起身子,也来不及收拾庭院,咬牙往里屋走去……
……
大师姐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的院落里的时候,发现瑶兮还趴在桌上等她,见她回来了,忙对她摇摇尾巴,然后变回人身,好好坐到石凳上。
大师姐对今天发生的事情非常茫然,她多年练剑,心无旁骛,自认对师弟师妹们尽心尽责,只是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对二师弟对她说的感情十分陌生。
她在瑶兮面前坐下,沉默片刻,然后问瑶兮道:“小师妹,男女之情那般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瑶兮惊讶于大师姐会问她这样一个问题。
瑶兮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便是师父,她想起自己最初喜欢师父那会儿的情感,想了想,回答道:“就是很喜欢他,很幸福,光是看着他就会觉得开心,但是有时候又会难过。”
瑶兮在师姐还总是留着尾巴耳朵,说到难过这里,她便不自觉地垂下了白耳朵。
大师姐微怔,困惑道:“为何难过?”
瑶兮回答:“因为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担心他不喜欢自己,感觉这世界上再不会有这么完美的人,但要让给别人又不甘心,可是行动偏偏又比平时要犹豫。”
瑶兮忆起以前和师父生活在遥剑仙居里,每日看着他、跟随他练剑的光阴。
师父对她来说简直像是触及不到的水月。
如果当初不是真心喜欢上师父,如果是将师父换作旁人,她一定不会在主动出击上那么优柔寡断。她在妖窟好歹学了那么久妖狐之术,自己照照镜子又觉得自己长得可爱好看,勾个人而已,何须磨蹭这么久。
但正是因为是师父,才那么害怕失败,才担心惹他厌烦生气,怕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也怕自己会受伤。
因为喜欢他,哪怕平时将自己像刺猬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也会忍不住偷偷将最柔软的一面留给对方,一旦受伤的话,会很疼,然后只能藏起来自己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舔伤口,可能一舔就会舔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