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蓁觉得,她大概猜到霍留行和孟去非打算做什么了。
赵羲的计划是让皇帝和赵珣鹬蚌相争,然后由他来渔翁得利。
而霍留行和孟去非的计划,则是让赵羲这只螳螂先去捕宫里的两只蝉,接着由他们来黄雀在后。
她知道这是将复国的伤损降到最低的方法,倘使赵羲真是螳螂,真能成为他们的傀儡,那么一切自然可以顺顺利利地进行。
但她现在担心,赵羲并不是表面看来的这样简单,这样信任霍留行。
沈令蓁盯着眼前那团越烧越旺的篝火,记起初秋夜里,崇政殿西面的宫灯下,太子与她说的话——我知霍少夫人心地纯善,绝不愿意看见这八方来朝的崇政殿尸堆成山,血流遍地。倘有一日,你可以为它做些什么,还请千万不要吝惜你的能力。赵琛在此,及早谢过霍少夫人大恩大义。
那个已经死去很久的人,早在当初便有了这样的预言。
他的儿子,难道会那么轻易束手就擒吗?
渔翁得利可以不见血。但这场黄雀在后,恐怕还是不行。
沈令蓁忍不住看向坐在篝火边的霍留行与孟去非。两人分明在说笑,可她却在他们的眼底,看到了一丝与她一样的不确定。
长夜过半,汴京城里的宫变应当也已接近了尾声,何去何从,他们该有个结论了。
沈令蓁咬了咬唇,跟霍留行说:“郎君,我有些冷,你陪我去帐子里坐会儿吧。”
霍留行听懂她的暗示,摇着轮椅跟上她。
进了营帐,她斟酌了一会儿,开门见山道:“时间紧迫,我便与郎君直说了吧。我曾与郎君说,假如有一天,你挑起了血火战争,我会理解你,却不会支持你,我会像太子殿下说的那样,尽我所能,不让汴京尸堆成山,血流遍地。这个话,今天依然算数。”
霍留行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明白郎君现在很难,在这件事上,我没有资格帮你做决定,也不会拿自己威胁你,让你更加为难。我只跟郎君说一句:不管你最后做了什么决定,我都相信你会竭尽全力保护好汴京的臣民,而我,会跟郎君一起努力保护好他们。”
霍留行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半晌后笑了笑。
他不知道,他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得来这么一个小姑娘。
他伸手摸摸她的脸蛋:“知道了。”
“那我们还是到外边去吧,有什么风声也好及时晓得。”
沈令蓁说着,便要推着霍留行的轮椅往外去,却忽听京墨心急如焚的声音在帐外低低响起:“郎君,有河西来的军报,西羌王室以嵬名王子遭大齐杀害一事为由下发了讨伐檄文,率军冲破了河西关门!”
霍留行微微一滞后,闭了闭眼,才拉开了帐门。
京墨身后一丈处,孟去非站在那里,同样闭了闭眼。
沈令蓁长睫一颤,看两人隔着一丈的距离沉默地对视着,主动退出了营帐,朝孟去非使了个眼色。
孟去非犹疑着上前,掀开帐门走了进去。
营帐内只剩他与霍留行两人,长久的死寂过后,孟去非先开口:“留行,你相信天意吗?”
兜兜转转,让他们回到二十九年前,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在命运交叉点作同一个抉择的天意。
霍留行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相信天意,我只相信本心。”
“什么是本心?”
“就是刚刚听见军报的那一刻,你在想,还好这军报没有来得太迟。”
孟去非笑着捶了他左肩一拳:“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霍留行摇摇头,跟着笑了起来:“不是,只不过我刚好也是这么想的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求一声表扬。
第66章
长夜慢慢流逝到了尽头,汴京城内的拉锯战也好似分出了伯仲。
连象征皇权的禁军都已偃旗息鼓, 众人心底隐约感到, 赵珣这一出逼父上位的戏就快要胜利收场了。
权利的战争中,素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之说。史书是王者的传记, 今夜这一场放在当下为千夫所指的逼宫, 待明朝太阳重新升起, 宝座上的人换一副面孔, 也不过成了轻描淡写的浮云几缕。
拥戴赵珣的朝臣已经在心底及早欢呼雀跃起来。而原本维护正统的人也开始摇摆不定,思虑着是否该弃暗投明,倒向眼下看来已经注定的赢家。
毕竟对多数人来讲,为正统抛头颅洒热血,换一笔未必能被载入史册的名声,还是不如媳妇孩子热炕头,柴米油盐酱醋茶来得实际。
朝臣们各怀心思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却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看见一缕火光冲破了封禁多时的汴京城门。
那支火把的主人高踞马上, 柳眉下的一双眼寒气逼人。
她穿上了二十九年不曾触碰的铠甲,高高扬起手, 面朝城门打下一个手势。
一名士兵高喊出她的指令:“镇国长公主奉圣命捉拿逆贼,所有人等,原地缴械者从轻发落,违者格杀勿论!”
整座汴京城在一瞬间沸腾震动,为这一刻突如其来的逆转, 与这位沉寂了二十九年的巾帼豪杰。
所有一只脚已经跨进赵珣党的朝臣迅速看清形势,退了回来。
这样一呼百应的势头,除了在人们心目中堪称大齐第二个天的赵眉兰,再无人能够做到。
就连赵羲也不行。
赵眉兰仅仅率领三千骑兵,便在一个时辰内踏平了汴京城内所有的叛军。在“镇国长公主”这个名号与横空出世的这三千名足可以一抵十的精锐面前,叛军也失去了底气,死的死,降的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