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掩嘴轻轻笑了,“姑娘文采这般好,竟连封信也写不出来,我却是不信的。”
席向晚倒是真写不出来。想说的话太多,区区心中寥寥三两句话怎么能说得完呢?
她望着眼前半干的砚台,想了想干脆提名抽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便吹了吹叫过翠羽,“行了,送信去吧。”
翠羽纳闷道,“姑娘,写这么短?方才不是写不出来吗?”
“写不出来才会这么短。”席向晚不讲道理地将她遣出门去,“就你爱唠叨,送信的活也是你的。”
“那可是宫里头,我进不去啊姑娘!”
“你进不去,信总进得去。”席向晚意味深长地冲翠羽笑了笑。
翠羽这下不说话了,她小心地将信装好,无可奈何地转头出了席府,直奔皇宫而去,叉腰想了一会儿,选了一道东门,在门外蹲了一会儿,果然见到钱伯仲率人路过,赶紧跳起来喊他,“钱大人!”
钱伯仲吓了一跳,转头走了两步,才见到宫门外被两名禁卫军当成好事者撵着跑的翠羽,嘴角一抽,“这人我认识,是找我的,你们回去站着吧。”
翠羽逃了这一小会儿也不觉得累,整了整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后,才上前将手中薄薄信纸交给了钱伯仲,“钱大人,这是我家姑娘的信。”
刚刚从宁端那儿出来的钱伯仲想起了“大事”两个字,顿时义正言辞双手接过,“我懂了,立刻给大人送过去。”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掉头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钱伯仲去而复返时,比上一次敲响御书房的门时底气还足,就算看见宁端微微蹙紧了眉心也不紧张,低头行礼道,“大人,我有大事禀报。”
宁端手中朱笔没停,“有人招了?”
“尚无。”钱伯仲诚实道。
宁端手上动作顿了顿。
钱伯仲赶紧补救,免得自己被当成是来给宁端找麻烦的,“但刚才席大姑娘从宫外头让翠羽给送来了信。”
宁端终于抬起了头来,他一手将笔搁下,另一手直接伸向钱伯仲,“拿来。”
钱伯仲上前两步将重得好似块石头的信函放到宁端手中,长出一口气:果然,席大姑娘的事,就是大事,这信送得没错!
宁端就边将信从一头打开,边又抬头看了眼还呆愣愣站在面前的钱伯仲,声音薄凉,“要我给你赏钱?”
“下官告退!”钱伯仲恍然大悟,告退之后出了门,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脸上露出了长辈的慈爱笑容。
御书房里的宁端在开信之前就摸得出里面只放了一页信纸,可在打开之后看见里面还真的只有一页纸时,他不自觉地就将浅色的嘴角抿了起来。
将信纸完全展开时,上头更是只写了一行字,就在正中,是席向晚的手笔。
“望君顺遂,静待归期。”
宁端轻轻用指腹抚过这八个字,有些沉重烦躁的心情顷刻间就平静了下来。
他其实曾经好奇过,为何席向晚一个从未离开过汴京、甚至连自己家门也没怎么出过的姑娘家,能写出这样一手字。
都说字如其人,大家闺秀们的字都是极其秀致小巧的,即使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也另有一番风味,并不令人觉得难看。
可席向晚的字却从骨子里透出来一股不屈居人下的傲然,光是这么看上一眼,其中就没有什么少女情思和旖旎,锋利得像是上峰给下属写的一封令状。
可她写的内容又往往十分柔软,宁端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曾经收过席向晚亲笔写的信,但他却知道自己每每深夜无法入眠时,只要起来翻看她过往令人送来的信件,反复重读其中的字句内容,便能触及到她的内心,从而变得平静下来。
这次也一样。只八个字,便足够令如今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端投降。
宁端盯着信纸看了一会儿,眼底浮现出些微的笑意来。但他很快绷紧了脸,想了一会儿,提起御批时才用得上的朱笔,在信旁落了一个字。
原是要写“阅”的,笔尖落下去却一转,最后成了一个“可”字。
当然这信即使批阅了,也只有宁端他自己看得见。
可他还是认真地批了,批完之后吹干叠起放到一旁用镇纸压住,而后才继续打开下一本奏本。
这一日的皇宫,似乎与平日里没有任何的不同。
四皇子虽然离开了,宁端仍坐在他的位置上;百官不再需要和储君议事,但所有递交上去的奏本,全都一本不差地收到了言简意赅的批复。见过宁端手书的人,都一眼就能认出他的字迹。
一时间文武百官心中都有些五味陈杂:什么人能拿得起朱笔?那当然只有皇帝本人,再不济就是即将成为皇帝的储君!
就算当年永惠帝前往天坛之时,在宫中替他压阵的也是身为皇室中人的嵩阳长公主,且只是住了两个晚上,没有动一本奏折,更没有代天子下令。
可四皇子就是给了宁端监国的权力,永惠帝在遗诏中,也特意将宁端与其余三名辅臣分开了提,显然对他是另眼相看。
想到这个已经明晃晃要成为下一代百官之首的人还只有这么年轻,有多少人能不在心中暗暗嫉妒抵触?
但这也没用,只要想到宁端这个名字,绝大多数人蠢蠢欲动的心思就歇了。
毕竟大家都知道,敢在都察院头上动土的,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傻了——但这世上,终归是有敢于铤而走险之人的,比如说,朱家。
在得知四皇子极有可能登基继位之后,朱家几乎立刻是马不停蹄地派了人北上进京,争分夺秒地将家中嫡女和五皇子的亲事定了下来。
可大约是病急乱投医,等亲事敲定之后,朱公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位前不久才慢悠悠回京的五皇子,好像根本没有要和四皇子斗上一斗的意思!
这可不就代表着朱家的鸡蛋放错了篮子么?
朱公子立刻写了信快马加鞭送回苕溪,一方面又再三试探五皇子的态度,见到自家妹子似乎是真的对五皇子动了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朱家是想捧五皇子上位,之后才好借着皇亲国戚的名头在暗中运作自己见不得人的灰色生意,可五皇子若是无心夺嫡,那朱家还不如赶紧换个皇子支持,或许还来得及将已经去了天坛的四皇子拉下来!
眼看着已经是四皇子离开京师的第二天了,朱公子简直急得像是在热锅上打转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