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却是沈采薇,她笑着应了一句:“桃花悲,细腰宫里露桃新。”她说的那句诗不仅带了桃字说的还是桃花夫人的典故,因此才是个悲字,应得极巧,众人皆服了。
柳于蓝看了眼沈采薇,跟着道:“桃花新,桃生露井上。”沈采薇的“露桃”二字最早就是来自她后面那一句,正正的压住了尾。
用不着几轮,很快便倒了一群人,沈采蘅也被罚了酒,站在边上给沈采薇摇旗呐喊。最后只剩下林慧兰、杜若惜还有沈采薇以及柳于蓝。
沈采薇说了一句:“桃花新,总把新桃换旧符。”
柳于蓝轻声接口道:“桃花轻,轻薄桃花逐水流。”
林慧兰笑着退开来:“我是不成了,倒是叫你们比下去了。”她爽朗的举杯喝了一杯,然后又轮到后面的杜若惜。
杜若惜歪头想了想,拍掌说来了一句:“桃花湿,桃花带露浓。”
沈采薇只好接着道:“桃花笑,桃花嫣然出篱笑。”
柳于蓝也接了一句:“桃花静,桃李不言下自成行。”
眼瞅着这几位要没完没了,边上便有人叫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都是大才女,这再说下去没完没了的,可要天黑了。”又笑,“来了一杯酒都不喝可不行,你们三个,都要敬我们一杯才是呢。”
“要敬酒又是哪里来的道理?”柳于蓝接了一句,“我去岁刚刚病了一场,可不敢喝酒,一喝就要胸口热。”
柳于蓝既然接了这话便是同意不对下去了。沈采薇拿起一块桃花饼递给杜若惜,眨了眨眼睛,调侃道:“咱们快些吃,眼瞅着刚才就叫她们扫了半桌去,可不能连这半桌都落下。”
她这话说得众人又笑起来。行了酒令,众人都喝了些酒,一时间风一吹都有些懒懒的。沈采蘅拉了沈采薇去钓鱼,沈采薇又拉了杜若惜一起。三个人并排坐着。
柳于蓝一行人也凑在一起说些闺中的事,比如练字画画时候的趣事或是新编的络子一类的。另一边却是林慧兰和一群人在投壶。
沈采蘅侧头和沈采薇说悄悄话:“我瞧那柳小姐刚刚定是对不上来了,这才接了话头不对的。”
沈采薇拧了拧她的耳朵:“人就在后面,你这嘴巴也不消停。”
沈采蘅撅撅嘴——她就是看不惯柳于蓝那眼高于顶的模样。她瞥了眼柳于蓝,又有话说了,于是凑上来咬耳朵:“她什么都要插一脚,做个领头人。这会儿却没上去投壶,怕是手臂太细,没什么力气吧。”
沈采薇被她一说也忍不住看了眼柳于蓝,心里暗暗点头。其实柳于蓝看上去还真有几分文弱,弱质纤纤的模样,她说自己去岁得了病,倒也十分可信。
只是,背后说人闲话也不好。沈采薇拉了拉沈采蘅,转开话题道:“钓了鱼,你准备怎么吃?”
这可是个大难题,沈采蘅立时就被考住了,皱着眉头想了想:“若只有一条,那就一半清蒸,一半红烧。”
一旁的杜若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了抬手上的鱼竿,笑道:“这话说得可爱,便是为了这话,怎么着也要给你钓两条来。”
沈采蘅急忙接口道:“若是两条,另一条留着煮鱼汤。”
沈采薇捂嘴一笑,只觉得春风吹皱池水,山光水色间无处不美,烂漫至极。
☆、桃花宴(下)
就像是好人不长命,太悠闲的时候总是不得长久。
沈采薇这边悠游垂钓,柳于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忽然传出轻轻的笑声,几个少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然后,便有个不太熟识的小姐上前来和她答话:“听人说沈二小姐琴艺出众,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见识一二?”
这话却是有些冒昧了。
沈采薇抬眼看了看那位小姐,只见对方面如银盘,长眉入鬓,整个人看上去丰盈而白皙,就像是十五的月亮。只是一双眼睛带着若有若无的试探,倒是没了月亮的皎然。沈采薇依稀记得对方是任家的小姐,好似是叫任衣。
沈采薇并没有立刻答话,反而将目光越过任衣,落在后面的柳于蓝身上。她想:这大概是柳于蓝想要试一试自己的深浅,为女学考试做准备。她略一思索,准备婉言回绝——应付这种对手,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对方如愿,不要着了她的套路就好。
结果边上的沈采蘅却立马与有荣焉的接口道:“呀,你是听谁说的啊?”她看上去比自己被夸还高兴,眼睛都亮了,兴高采烈的,“你今日倒是有耳福了。”
沈采薇捂住额头不想说话——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她嘴巴快,怎么就没想到先捂住呢。
那位小姐用绣着扑蝶图的泥金扇子遮了遮自己的嘴角,矜持的露出一点笑容,回首招呼后面的人:“林姐姐,你这儿有备琴吗?”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涂了脂粉的圆脸就像是一个面粉团儿,“沈二小姐要露一手呢,我们大家都有耳福啦。”
林慧兰投壶投的满头香汗,这会儿听到这话露出一丝笑容:“任衣你倒是好口才,我这表妹最是腼腆,我都没听过几回琴呢。”
任衣有些尴尬,掩了嘴不说话,但林慧兰还是立马叫人去拿了琴。
沈采薇怀着被逼梁山的心情坐到琴案上面,与古琴面面相对。说来也奇怪,她将手按在琴上,忽而便觉得心静了下来。
她想,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地方,弹上一曲也很是不错。
沈采薇心里既然这般想,面上便也带了点轻微笑意,仿佛是化雪的花蕊,不经意间露出一点被捂冷的香气,轻而淡,久久不散。
她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了眼边上环绕的众人与后面若有所思的柳于蓝,然后才低头轻轻的拨了拨琴弦试音。就仿佛是天山上皑皑白雪被柔软的阳光融化流入上下海流,琴声也缓缓的流淌而出慢慢的和水榭下的流水声融在一起。这一刻,沈采薇只觉得边上的形形色色的人声都已经渐渐淡去,她的意识随着琴声飘了起来,妙不可言的春/光如若唾手可得的花朵,温柔而徐徐的绽放在她面前。
她仿佛成了那春风,卷起绣了芙蕖图案的绿色纱帘,吹皱一池温暖的湖水,戏弄了自得其乐的游鱼,悠悠然的在桃柳树梢掠过,吹落一地花瓣,携了清甜的花香去探碧空上的流云,绿了江南岸。
春景如画,无处不美,无处不可爱。因此,她的琴声亦是无处不美,无处不可爱。
沈采薇一边弹一边福至心灵的想着:我爱春日风光烂漫,春日亦应羡我琴声至美。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自豪和喜悦,不知所起,油然而生。
沈采蘅虽不知关键却也知道沈采薇似乎是超常发挥了,她本还要说些什么却见满堂寂寂,唯闻琴声潺潺。有风自亭外来,卷起纱帘,吹起沈采薇额上的刘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使她本就清丽灵秀的容貌更添几分纯净之美。
沈采蘅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大大的——二姐姐面上那一点花瓣大小的胎记居然也不见了。
众人皆不知沈采薇额上胎记之事,此时听到如此琴声,都如梦中,只觉得此情此景之中的沈采薇亦是如春光、如琴声一般的美。
“如此美景,如此琴声。得见得闻,何幸也。”琴声将尽,杜若惜十分捧场的赞了一句。
林慧兰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亦是十分替沈采薇欢喜:“采薇这琴声,怕是已经登堂入室了。”